咋办?我爹是奸臣! 第99节
  皇帝端起茶盏的手愣在半空:“什么奶娘的女儿?”
  平安没想到,皇帝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于是磕磕绊绊地解释:“其实是话赶话的,那日马球赛上,公主打赢了杨兴钰,就开了句玩笑,说她是我家奶娘的女儿。”
  “公主,打马球?”皇帝更加错愕。
  宁安的事内廷往往只报给皇后,皇帝极少过问。
  平安:“……”
  皇帝压下一股火气,又问:“打一场马球,就打出感情来了?”
  “那倒也不是,打完球去逛夜市的时候……”
  “逛夜市?”
  平安闭眼倒吸一口冷气,死嘴,不要再说话了。
  皇帝将茶盏搁下,一脸严肃:“平安,朕叫你来问,就是不想牵连太广,真要认真去查,可是会死人的。”
  平安哪里经得住这么吓唬,立刻竹筒倒豆子,将这两个月来公主和杨兴钰的行迹全交代了出来。
  他还试图跟皇帝讲道理:“您不是也很喜欢隐瞒身份到处溜达吗?公主最多算上行下效。”
  吴公公眼看着皇帝的脸色由白转青再转白,轻斥一声:“什么到处溜达,那叫微服私访。”
  “对对对。”平安态度很好的连连点头,又道:“杨兴钰为了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连命都可以不顾,公主隐瞒身份,不正是想找到这样一个人吗,您就成全他们吧。”
  皇帝面色稍霁。
  “您放心,这种病我知道,只要不碰牛乳,是不会轻易变成蜜蜂狗的。”平安道。
  “别提那狗。”皇帝又生起气来。
  ……
  平安出宫时,迎面遇到一个穿团龙纹常服,头戴翼善冠的男子,在太监的引领下走过来。
  吴公公躬身施礼:“璐王殿下。”
  璐王对吴公公道:“这位是?”
  “是翰林院陈学士的儿子,陈平安。”吴公公道。
  平安低着头,所以没看清璐王的表情,只看到一双靴子,在他面前驻足片刻,便推说父皇急召,往乾清宫方向走去。
  平安也没多想,因为家里的马车就等在宫门外,原来老爹知道自己也进宫了,特意等他呢。
  爬上马车,老爹正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平安累得瘫倒在车厢壁上,嘴里咕哝着:“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第92章 殿下不可!
  一双白皙的手在铜盆洗净巾帕,拧干,发出淅淅沥沥的水声。
  璐王将温热的帕子俸给皇帝,又亲手过滤汤药,放在皇帝手边的榻桌上。
  皇帝疲倦地揉一揉眉心。
  “看奏疏太劳神,臣念给父皇听。”璐王道。
  皇帝肩头有一处箭伤,箭簇没入腠理,没有及时处理,哪怕后来完全愈合了,每年也总会复发个两三次。
  每一次旧伤复发,璐王都是衣不解带的侍奉汤药,帮他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务。
  这次本不想叫他来,可自觉这次比往次病得都要重,从前在军中时,也见过太多死于旧伤复发的将官和兵士,心里没底,还是将他叫来多交代几句为好。
  “臣刚刚在外面,见到了陈学士的儿子。”璐王道。
  皇帝将汤药饮尽,痛苦之色转瞬即逝:“怎样,是那刘平安可比的吗?”
  璐王躬身颔首:“臣已知错了。”
  其实只是匆匆一眼,能看出什么来,他想吐血倒是真的,谁能想到父皇挂在嘴上两三次的人竟是个小孩子,崩豆那么大,能找到才是怪事……
  “皇后说,你这一出叫‘彩衣娱亲’,朕权当是‘彩衣娱亲’吧。但你应当知道,双亲最期盼的到底是什么。”
  缠绵病榻的人总是容易焦虑,看着眼前这个唯一成年的皇子,皇帝知道,一旦自己撑不过去,就没有第二人选了。
  因此他说:“清流、直臣,固然不可或缺,可朝廷最缺的永远是实心用事的干吏,这是朕登基三年才明白的道理。朕命翰林院的学士们去你府上讲《礼记》,陈琰去了吗?”
  “回父皇,陈学士公务繁忙,还没有抽出时间。”璐王道。
  皇帝说着,从书案上翻出一份劄子:“他确实忙,除了操心本业,还记着朕在小传胪时问他的问题,这两年走访武职、查阅典籍,写成一份应对西南土司叛乱的条陈,名曰“改土归流”,朕命人抄了一本,你拿回去看,写一篇心得给朕。”
  “是。”
  “朕明日给他传道口谕,让他抽身去几次。到那时你就知道,除了清流直臣,还有一种人,不避诽谤,不计得失,一心将国事办好,孟子称这种人为‘社稷之臣’,不但要栽培提拔,还应善加保护。”
  “臣记住了。”璐王道。
  “再者,读书人应以道德入仕,君王却不能只以道德取士,对于有所专长的能臣干吏,亦可以大胆任用,若凡事都要求尽善尽美,有一点污点都要求全责备,朝廷靠什么人去建立功业呢?德才兼备者少有,人无完人才是常态,没出过错,说明没做过事,所以宁愿用德行稍瑕但才能胜任之人,也不要用清直平庸之辈。”
  璐王先是一愣,然后唯唯应是。
  “平安只是个孩子,不是什么卧龙凤雏、在野遗贤,你别去扰他,让他慢慢长大。”皇帝道:“陈琰、韩让这等人,才是百年一遇的兴邦之才,朕只怕来不及提拔了,能给你们留下这样的利器,也是朕的遗德了。”
  璐王疾声道:“父皇春秋鼎盛,不要说这样的话。”
  皇帝只是摆手,今天说了太多的话,伤处本就作痛,一到下晌又烧起来,全身都酸痛的厉害。
  璐王便又叫来太医。
  今日是沈太医在配殿当值,为皇帝换过外用的疮药,又加了几味散风祛邪的草药,收起药箱,满目担忧的对璐王道:“陛下务必要戒劳累,忌忧虑,要清心寡欲。”
  璐王蹙眉,清心寡欲倒是没问题,可劳累和忧虑该如何避免呢?
  皇帝喝了安神汤,一觉睡到定昏,脑袋里像灌铅似的,旧伤也跟着叫嚣,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窗外已是一片漆黑,满室草药的酸苦味,不远处支着一只药炉,太监正盯着汤药,他刚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发现身边守夜的璐王,趴在榻沿上睡着了。
  皇帝没来由想到了“卧榻之侧”的典故,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血脉至亲,竟会萌生这样的想法。
  他伸手拍了拍璐王的肩膀:“泊亭,醒醒。”
  璐王猛然惊醒,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你回去歇息,换泊言过来。”
  皇帝觉得自己病成这样,应当再叮嘱小儿子几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对母子能得善终吗?
  璐王愣了一会儿,用沙哑的嗓音告退出去。
  珉王来时,外头下起大雪,带进一屋子寒气。
  沈太医正给皇帝换药,絮絮叨叨地交代一些医嘱。
  务必要忌劳累,忌忧虑,清淡饮食……珉王一样一样记下来,奉为圭臬。
  他想的简单又直接,病了就要听大夫的话,国朝官制完善,内阁六部各司其职,皇帝休息一两天,朝政不会瘫痪的。
  以至于皇帝跟他讨要奏疏,他将一托盘劄子抱在怀里跑出了东暖阁。
  太监们满屋抓人,撞倒桌椅阁架无数,大有把乾清宫拆了的架势。
  “李泊言!”皇帝气得声音都洪亮了,拍着榻桌破口大骂:“狗一样的东西,你再跑一个给朕看看?”
  珉王停下脚步,信手抽出一份奏疏,往燃着的小药炉上比划。
  “殿下,殿下不可!”冯公公跪在地上,声音都变了调:“奏疏正本不得损毁,这是祖制!”
  “放肆!”皇帝怒视他,“混账东西,你是来侍疾还是来造反?”
  珉王道:“父皇答应听臣的话,只看几份重要的票拟就歇下,臣就把奏疏还给冯公公。”
  皇帝忽然放缓了口气:“好好好,朕听你的,把奏疏放回去吧。”
  冯公公一个健步上前,将奏疏抢救下来。
  珉王大摇大摆地回到父皇身边——横竖他旧伤复发,是一只没爪的老虎——正准备去端药,忽然左手臂被一股巧劲一环,整个人被反剪起来按在了榻桌上。
  珉王疼的“诶呦”一声,右手的瓷碗努力维持平衡,不让汤药洒出。
  “父皇父皇,别抻着伤口。”他龇牙劝道。
  “鸡崽子一样,捉你还需要两只手吗,啊?”
  伤在左侧,皇帝说着话,右手用力一掰。
  剧痛之下,珉王一阵惨呼,仿佛下一刻手臂就要被掰下来。
  皇帝这才松开手,珉王沿着榻沿滑坐在地,两眼噙泪,捂着险些脱臼的肩膀慢慢活动:“真不讲道理啊……”
  皇帝出了一口恶气,又发了一身汗,换过一身干燥的中单,也没力气再跟他斗法了,只简单批阅了几份加急票拟,喝了多半碗鸡茸红稻米粥,又喝了汤药,蒙上衾被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大雪簌簌地下了一夜,今日不必视朝。
  珉王一夜没睡好,哈欠连天的坐在脚踏上守着,除非有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辰时之前,只字片纸也别想递到父皇手里。
  皇帝一早起来就怒腾腾的,头也不疼了,身上也不热了,这要不是亲儿子,早把他胳膊腿都卸下来了。
  太医来时,惊讶地发现陛下退烧了,人也通透畅快了很多,他这次病得凶险,他们都已想到最坏的结果了,谁知过了一夜,居然好了大半。
  皇帝靠在病榻上幽幽一叹:“病案里就写,朕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被这逆子气活过来。”
  “父皇这样说,臣风评都受损了。”珉王不满道。
  “你还知道风评?!”
  他指着珉王还想再交代几句,竟想不起要跟他说些什么,那就算了,反正一时半会应该死不了了……
  又经过旬日的调养,圣躬总算痊愈了。
  病一好,就撵着珉王去文华殿读书,一道三百余字的奏疏,读出八个错别字,真想拧着他的耳朵问问平时都在干什么。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珉王咕哝着这些典故,证明自己的实力。
  又险些被卸下一条胳膊来。
  ……
  平安一觉醒来,窗外亮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