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办?我爹是奸臣! 第69节
  “不妨事。”王氏也道:“阿琰十几岁上,成日吃住在府衙,直到你们成婚呢。”
  大人们后来说了什么,平安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只觉得,以后不但要随身佩戴孔子像,还要带一本黄历,像今日显然不宜出门,去一趟郭府,乱发善心把休沐日丢了,去一趟沈宅,多管闲事把小长假丢了!
  回家的路上,平安泫泪欲泣,悲伤不已:“流年不利呜呜呜呜……”
  林月白宽慰他:“凡事要往好处想,你不是很喜欢和清儿妹妹玩吗?”
  平安早没有那么好糊弄了:“可是我不读书也能跟她玩啊!”
  “但你既可以读书,又可以跟她玩,岂不是两全其美?”
  平安欲哭无泪,以后再也不多管闲事了!
  第65章 好一个‘小儿无赖’……
  陈琰用了平安的要求,临行前特意带他去了一趟翰林院,将今年乡试主考周云举当年的会试原卷调出来。
  陈旧的纸页铺在桌上,不说别的,那笔工整隽秀馆阁体就显得不凡。
  平安铺纸研墨,提笔抄写,他还不会写小楷,鸡蛋大的字写满一页,都抄不完两行。
  “小公子,我来帮您抄吧。”
  那书吏看得额头冒汗,照这个速度写下去,他今晚不用下工了。
  平安知道自己字写得不好,闻言有点急躁。
  陈琰对书吏道:“你去忙,让他自己抄,抄不完明日再来,总有抄完的时候。”
  说罢,还帮平安添一盏灯,倒一杯水,让他慢慢抄。
  平安还远不到学习八股时文的年纪,不过潜意识里并不认可,因为后世评价起八股文总是诟病多于称赞,认为这种高度格式化的文体限制了思想和文化的进步。
  这是他头一次深入感受一甲进士的文章,他惊讶的发现,尽管在死板到变态的框架内,依然可以言之有物,字字珠玑,原来老爹说的没错,八股只是是“形”,学识才是“本”,学识到了一定程度,在死板的条框内也可以做出锦绣文章。
  专心于感受文章,平安心里的浮躁之气渐渐压了下去。
  这正是陈琰让他自己动手誊抄的意义。
  到了下工时间,吏员将存放试卷的库房钥匙交给接班之人,便说让他们随意抄到什么时候,他已找好了锁门的人。
  陈琰点头道谢,静静地坐在平安身边看书,灯暗了就添油,墨干了就研墨,水凉了就掺水。
  字迹难看又如何,迟早会好看的,“坐得住”才是读书人最大的资本。
  洋洋洒洒三千言的文章,平安抄完最后一个字,累的直揉眼睛,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陈琰本想让他歇一会儿,片刻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索性将他手抄的文章整理成一沓,和孩子一起抱上了马车。
  夜已深了,长安街两边的商铺次第打烊,陈琰趁着小吃店还没关门,打包了两份艾窝窝,带回去给月白和孩子当宵夜。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吵嚷声,随即一个急刹车,平安险些栽到椅子底下去,被陈琰一把抱住。
  他茫然地看着四下一片漆黑的车厢。
  陈琰掀开车帘,阿祥低声对他说:“大爷受惊了,看服色,应该是东厂和大理寺的官差闹了点矛盾,惊着马了。”
  陈琰下车来看,哪里是发生矛盾,分明是一名东厂领班在骂大理寺的公人,旁边还停着一辆囚车,天光暗淡,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
  阿祥催促道:“大爷,快上车吧,别招惹东厂。”
  陈琰回到马车,命车夫绕一条道走。
  “什么事呀?”平安迷迷糊糊的,就听见车窗外有人颐指气使地喊着“东厂提人不需要驾帖”云云。
  “别怕,爹在呢。”陈琰宽慰一句,搂他在肩头靠着:“睡吧。”
  平安到底没吃上艾窝窝,回到家洗漱完了倒头就睡。
  次日起了个大早,特意请假去京郊码头送老爹。
  来去不过三五个月,陈琰本来也用不着他送,不过今天是七月七,护国寺有庙会,林月白可怜他假期被两位师祖瓜分干净,特意帮他请一天假,带他痛痛快快地玩了半天。
  “娘亲真是天下第一好!”
  平安两手都是炸串小吃,身后尾随的九环和陌露手里拿了好几样玩具,他们步行走到街口,才登上马车。
  从人头攒动的护国寺大街出来,林月白看着玩了一头汗的儿子,仔细叮嘱:“听说怀义县有户人家,孩子出门玩耍没回来,几个驿足在驿道边发现了尸体,顺路送到顺天府衙,顺天府衙称越级上诉不肯受理,抄送刑部,刑部又抄送大理寺,结果惊动了东厂。”
  平安听得心惊肉跳,这也太吓人了。
  不过仔细想来也有很多疑问,虽说民间凶杀案也是大案,但也不至于惊动厂卫吧?
  林月白又道:“所以啊,你过几日去师祖家住,不可以一个人往外跑,听到没有?”
  平安乖巧点头,他可是惜命的很,打算这段时间都不打算独自出门了。
  平安以为这件事会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然而并没有,几乎鲜少有人知道,即便是知道也缄口不言,毕竟东厂插手了,谁敢触这个眉头?
  到了学堂休沐,平安如约来到郭府,门房的下人领着他去书房见二师祖,就见到郭琦鬼鬼祟祟的猫着腰从书房的窗户下溜过。
  看到他,摆了个噤声的手势,沿墙溜走。
  平安走进书房,二师祖不知干什么去了。
  他环视这间书房,除了一张大桌子,窗边明亮处还有两张小桌案,一张空荡荡的,整齐的摆了一副笔墨纸砚,另一张桌面书本纸张凌乱,案头摆着一本《王右丞集》,想必是郭琦的书桌。
  说来也真是奇怪,二师祖这样严肃的性格,怎么会养出郭琦这么跳脱的儿子呢?幼子的待遇果然不同。
  “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正在自言自语,郭恒走进来。
  “二师祖!”平安朝他团团一揖,将手里的什锦攒盒端到桌案上去:“我娘亲手做的糕点,叫我拿来请您尝尝。”
  郭恒难得摆出一个笑脸,命人将点心盒拿到后宅去,又问平安:“刚刚在念什么?”
  “想起一句诗来。”平安脱口而出:“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好一个‘小儿无赖’,”郭恒言罢,立刻叫人,“去内宅把四爷抓回来读书。”
  平安:???
  未几,郭琦就被下人捉到书房里来。
  这家的下人们抓少爷也是熟门熟路毫无压力的样子,看来类似事故时有发生。
  郭琦咬着牙根瞪他:“陈平安,你是老天爷派来霍霍我的吧?”
  平安朝他摊摊手,真的只是有感而发,不是故意的呀……
  郭恒扔过去一篇《腹痛贴》:“五百个字。”
  郭琦闭了嘴。
  走到那张凌乱的小桌子前,铺纸研墨,揪着头发写字。
  郭恒也让平安去另一张桌子后坐下来。
  一边整理着手头的公文,一边对平安道:“都说字如其人,其实也不尽然,练字可以养人,养正己守道、嶙峋风骨之人。”
  “秦桧儿。”郭琦小声道。
  郭恒瞪了他一眼,接着道:“练字还能养性,养摒弃权欲、豁达包容之性。”
  “蔡京。”郭琦又道。
  郭恒用凌厉的目光警告他,接着道:“练字又能养气,养堂堂正正浩然之气。”
  “赵佶……”
  “出去。”
  郭恒实在忍无可忍,把小儿子撵了出去。
  郭琦好似得逞一般,抱着一沓字帖夺门而逃,还在大敞着的窗户外朝平安做了个鬼脸。
  郭恒险些连茶带盏的砸出去,见平安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己,又怕太凶吓到他,遂将这口气忍了下去,大不了秋后算账。
  这样想着,拿出事先为平安准备好的字帖,放在他的案头。
  平安也发完呆了,主动铺上一张草纸,正准备研磨。
  “今天不动笔墨,先教你读贴。”郭恒道:“欧阳修驻马观碑,一看就是三天,正是为了领悟其精髓。因此你以后临帖之前必先读贴,再谈临摹。”
  平安点点头,表示听懂了。
  “嗯,”郭恒道,“给你一天时间,观察揣摩字帖中的笔法、结体和神韵,不但要观之入眼,更要观之入神,今天过后,再来跟我说说心得。”
  ……
  读贴不是读出声来,而是用眼睛“观”,对平安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是很难坐得住的。
  郭恒一边处理案头的公文,一边用余光观察他,眼观鼻鼻观心的在那坐着,也不知神思还在不在屋里。
  果然,还坐不到一刻钟,平安就开始喝水,玩手,啃笔。
  恰好这时有客人到,郭恒也不管他,兀自起身去上见客。
  早秋的风穿堂而过,桌案上的纸被风卷到地上,平安打了个喷嚏,起身去捡纸。
  他平时也不见得这样勤快,只是读贴太枯燥,起来捡一张纸都觉得分外有趣,纸上的内容就更有趣了,有趣到毛骨悚然。
  二师祖正在翻阅的一沓稿纸,原来是大理寺的卷宗抄本,正是几日前娘亲跟他提起的怀义县驿道杀童案。
  卷宗上写着,怀义县赵姓女童年八岁,致命伤在后脑,尸体被驿足捡到送至顺天府时,顺天府虽无权受理,却还是帮忙找到了女童的父亲赵福,赵福疑心是女童大伯赵柱所杀,一纸诉状又将赵柱告到顺天府。
  顺天府官员反复向他强调不能越级上告,只能将案卷通过刑部移送大理寺,结果就在七月六日当晚,大理寺官差去怀义县缉拿赵柱,在西长安街被东厂的番役截了胡,连人带案卷一并卷走了,且没有留下行文。
  平安回想起十天前,他去翰林院抄周云举的文章,半夜回家的路上碰到东厂和大理寺官差的冲突,想必就是这件事了。
  平安更觉得奇怪了。
  二师祖虽是大理寺卿出身,但早就卸职了,现在是吏部尚书兼翰林学士,与三法司毫不相干,为什么在看大理寺的卷宗?
  一起普通的民间杀人案,不但惊动了东厂、还劳动吏部天官亲自翻阅卷宗,也太反常了。
  平安正在看卷宗,只见一只手越过窗台,伸到窗边的小书桌上摸出一把钥匙。
  “走啊,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