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办?我爹是奸臣! 第32节
  宋师爷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孙知县恍然大悟,命人去取衣裳,沉声道:“只有囚服,暂且换了吧。”
  陈平德哆哆嗦嗦的抖开那件衣裳,竟是一件下裙,他颤声道:“这……这是女人的衣裙,我穿不了。”
  此言一出,又是满堂哗然。
  陈二爷反应过来,简直想给这蠢货一记耳光。
  “我看他已知人事,不像是不分男女的样子。”孙知县脸色一沉:“押下去!”
  蒋氏的兄长蒋钰被传召而至,大摇大摆的走上堂来,也不下跪,只是对孙知县拱拱手。
  孙知县正欲发作,才看到他的身后跟着的人,心底一沉,忙起身行礼道:“郭府台,吴佥事。”
  郭知府不必说,吴佥事是提刑按察司的人,正五品,都是他惹不起的上司,这个案件,当年也是由他们主审和裁决的。
  吴佥事直截了当地问:“孙知县,此案两年前已由按察司结审,怎么又翻出来了?”
  “案情有了新的变化,死者并非是孟氏本人,而是蒋家无辜的仆妇郝氏,且前刑房书吏刘贵也被灭口。”孙知县指着院外并排的三具尸骨:“您看,就是他们。”
  “你还把人家尸体挖出来了?孙知县,谁允许你这么干的?”吴佥事怒道。
  孙知县指指头顶。
  吴佥事一脸戒备:“谁?!”
  莫非孙知县上头还有人?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孙知县道。
  “你放肆!”吴佥事道:“这件案子,由郭知府主审,分巡道裁决,本官亲自复审,你这两句话便可算是指控了,难道此前的卷宗、口供、证词,全都是假的?”
  “是。”孙知县道:“这位蒋员外,买凶杀人,杀死了无辜的仆妇郝氏,蒋员外的妹妹蒋氏,买通仵作,教唆仆人调换尸首,还意图毁尸灭迹。逃亡在外的郑仵作,杀死了本县书吏刘贵,这一切起因,都是因为蒋氏想掩盖陈平德的罪行,人犯已供认不讳。”
  “纯属污蔑,我蒋家世代簪缨,三代无犯法之男,我往日就连杀鸡都不敢看,何来买凶杀人之说?是那赖三自作主张杀了人,我和我妹妹一时糊涂,借用了郝氏的尸身,还望县尊明察。”
  “好一个‘借用’。”孙知县冷笑:“尔等草菅人命,竟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来人!”
  “有。”
  “将此人暂且收押,待赖三归案,再行定罪。”孙知县道。
  “孙知县,你还真是疯了。”
  蒋员外将外袍一脱,里面竟穿着一身麒麟纹样的飞鱼服:“我看今日谁敢动我?!”
  衙役们登时被吓软了腿,锦衣卫啊,活的!
  百姓们久闻锦衣卫凶名,纷纷噤若寒蝉,却听人群中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我。”
  “何人胆敢狂吠?!”吴佥事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排众而出,一袭寻常的青布道袍,方脸阔口,胡须浓密,目光锐利。
  陈琰恭敬行礼:“师叔。”
  堂外的平安扯扯祖父的袖子:“我爹哪来的师叔啊?”
  “他们读书人之间很会攀关系的,哪天攀到皇帝老子头上,我都不奇怪。”陈老爷道。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这又是何方神圣?
  来人朝陈琰略略颔首,径直朝着蒋员外走去:“蒋钰,锦衣卫世袭百户,我知道你。”
  说着,自袖中掏出一份官凭,递到吴佥事手中,目光灼灼,依然在跟蒋员外对峙。
  吴佥事打开官凭一看,登时倒吸一口冷气:“下官拜见臬台大人。”
  在场众人无不作揖行礼,如果没听错的话,这位就是新上任的提刑按察使,顾宪顾臬台。
  “臬台大人请。”孙知县也不装铜豌豆了,殷勤地将“明镜高悬”匾下面的位置让给顾宪。
  顾宪也不推辞,兀自在大案后落座。
  孙知县朝做笔录的书吏使个眼色,便将一应口供、证词呈上来,双手俸给顾宪。
  顾宪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翻阅完毕:“这么看来,确实是府衙判错了案。”
  郭知府额角一颗豆大的汗珠滚落。
  “但此案经过分巡道审决,按察使司也无权翻案,”顾宪道,“这样吧,你速将卷宗整理完毕,送至按察使司,再由按察使司送至刑部,请旨重审,其余人等暂时扣押在盛安县,听候上谕。”
  “是。”孙知县道。
  顾宪又对堂外百姓道:“今日堂审就此结束,诸位都散了吧,朝廷必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百姓们一边窃窃讨论着复杂的案情,一边沿着衙前街四散开来。
  顾宪面上带笑,目光却十分锐利:“蒋百户,孙知县无权拿你。但你得跟我去按察司走一趟,我还有些旁的事体要问你。”
  蒋钰哪敢拒绝三品衙门的传唤。
  “贵县公务繁忙,我就不叨扰了。”他对恭立在身后的吴佥事道:“咱们回吧。”
  吴佥事唯唯应是,带着手下衙差,“护送”着蒋钰一起往外走。
  孙知县和郭知府一并相送。
  送到仪门之外,临上马车的时候,顾宪伸手拍拍孙知县的手臂:“你是个好官。”
  孙知县鼻头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大人谬赞。”
  “彦章。”顾宪在人群中梭巡。
  陈琰走近前来,执弟子礼:“师叔。”
  顾宪道:“我过几日再来,春闱将近,你小子低调一点,不要再抛头露面了,待这件案子审结,我自会派人去叫你,有些话要叮嘱你。”
  “是。”陈琰道。
  一旁的平安又扯扯陈老爷,小声道:“他敢叫我爹是‘你小子’。”
  “那怎么了,我也敢。”陈老爷道。
  “四舍五入,您也是大官。”平安道。
  “嘿,没错。”
  顾宪说完,竟是理也不理郭知府,径直上了马车。
  回到府衙内堂,亲随侍奉他除去公服,换上常服,骤然放松下来,满身骨头都在咯咯作响,像是随时要散架。
  孙知县忽然叫道:“诶!右边那只袖子不要洗。”
  长随愣了愣,不怕再长绿毛吗?
  第31章 盛安县陈平业杀妻案重审……
  衙门外看热闹的百姓渐渐散去,只剩零星几个吃饭都不用放盐的闲汉,揣着瓜子侃大天。
  陈琰登上马车,觉得不对,撩开车帘一看,一老一小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混在闲汉之中,聊的热火朝天。
  他叹了口气,令马车停一停,跳下车去对“老闲汉”道:“爹,您怎么又带着孩子来凑热闹?”
  老闲汉“嘿”一声:“你娘担心你。”
  小闲汉也“嘿”一声:“我娘也担心你。”
  陈琰一脸无奈,将平安抱上马车,又去搀扶陈老爷:“走吧,回家。”
  “玉官儿,虽说孟家姑娘嫁的是北陈家,可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她死的那样惨,也是咱家的罪过。如今让你袖手旁观,你只怕不肯,我跟你母亲是这样想的,你帮孟家打完这场官司,今年的春闱就先不要去了,暂避锋芒,韬光养晦,咱家这些家业,以后也要人打理。”陈老爷道。
  平安也很郑重地点头。
  陈琰觉得好笑:“你听懂了么,就跟着点头?”
  平安总结道:“爹爹别去考试做官了,咱家有的是钱!”
  陈琰忍俊不禁。
  陈老爷又道:“话糙理不糙,再不济还有平安呢,平安长大接着考就是了,是不是,平安?”
  平安:??
  陈老爷朝他眨眨眼。
  平安立刻道:“平安将来必定考个状元回来!”
  “状元太惹眼,探花就行,咱也别累着。”陈老爷道。
  “行吧。”
  祖孙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陈琰心里五味杂陈,他自来觉得父母更关心自己的学业和家族的荣兴,如今竟为了他的安危劝他放弃科举。
  可他十年寒窗付出的心血,又怎么甘心放弃呢?
  ……
  冬至过后,地处江南的盛安县难得飘了几片雪花,一觉醒来,地上积了薄薄一层积雪。
  平安带着阿蛮、小福芦在院子里堆了个巴掌大的雪人,不到半个时辰就融化了。
  阿吉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留下一串串梅花印,刘婆婆包了马蹄鲜肉的馄饨,还特意包了一碗小小的,平安也能一口一个。
  盛安县自古有“晒冬至”的习俗,冬至前后,逢天气晴好,人们会将家里的被褥枕头挂在院子里晾晒,挂满整个院子,小孩子们总喜欢钻来钻去捉迷藏,一不留神推倒一片,就能得到一个完整的童年。
  河道的清淤工作终于接近尾声,民夫开始撤出陈家巷,河道女尸的话题热度渐渐降下来,人们要开始忙碌着为入冬做准备了。
  阿蛮出门帮阿娘买针线,从外面跑回来,气喘吁吁地说:“我看见几顶官轿朝衙前街去了,跟上去一看,几个红袍高官进了县衙,还有兵丁护送,仪仗甩了半条街,可威风了!”
  平安第一时间拽上祖父跑去县衙看热闹,去的有点晚,县衙栅门外已经被围观百姓堵得水泄不通。
  原来热度还在。
  陈老爷只得再次将平安扛在肩头上。
  “听说此案上达天听,圣上震怒,特地派来钦差重刷案卷的。”四下百姓们议论纷纷。
  平安借着身高优势,看到堂上几个红袍高官有条不紊地查看卷宗,审问嫌犯,从容有度,不怒自威。
  他们不用像老爹那样奔走呼号,不用像孙知县那样装腔作势,就能将案情梳理的明明白白。平安看呆了眼,原来这就是权力的力量。
  他还天真的以为,只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尸体重见天日,在老爹和孙知县的帮助下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原来还是要依靠朝廷大员的助力。怪不得小说话本儿里常写,冤案想要翻供,要靠皇帝派来的钦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