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办?我爹是奸臣! 第24节
  像陈家这样的商贾之家,要想太太平平在盛安县做生意,少不了打点县衙里的官吏,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在这个小小的直堂吏眼里,胡经承的面子反比孙知县大得多。
  直堂吏一瞬间气焰全无,目光躲闪道:“胡经承……有事外出了,我带你去大堂盖印。”
  平安在他身后扮了个鬼脸,蹦蹦跳跳跑出门去。
  ……
  看着盖有公印的文书入了主簿厅的档,平安才略略放心,回到老爹身边,孙知县正跟老爹下棋呢,叫人带他先去内宅吃些糕点。
  平安便去内宅东花厅找娘亲。
  姚氏是个直爽热络的人,见平安给尚在襁褓的孙家小女儿准备了精致的虎头帽和虎头鞋,迭声直夸:“这孩子真是既懂事又乖巧。”
  平安就爱听实话,越是被夸,越要学着孙知县家的七个知书达理的儿子,做出一副乖巧模样。
  此时距离午饭还有些时候,姚氏便让他们先去后衙玩。
  林月白看着襁褓里的女婴,白嫩的小脸仿佛能掐出水来,盯着拨浪鼓“咯咯咯”地笑,笑声像银铃一样,自己的孩子带大了,看到这种很新的孩子,难免生出一些想法。
  姚氏看透她的心思,笑道:“其实孩子多了,小的跟着大的跑,倒也省心。”
  林月白如梦方醒,小的跟着大的跑,首先要保证大的不乱跑啊。
  盛安县地处富饶的江南,县衙也宏伟气派,三堂之后,一道屏墙将知县宅与外界隔绝,内中是知县及家眷燕居之所,有正房五间,厢房偏房十数间,另有花厅两间。从东花厅后门出去,还有一处轩敞的后花园,树木假山高低错落,是捉迷藏的好地方。
  姚氏与林月白相处还算投契,看孩子们玩了一会儿,便回过头来继续说话,浑不觉孩子们已经脱离了视线。
  ……
  县衙三堂,孙知县捻着棋子正在沉思,老仆轻手轻脚地进来禀事。
  “老爷,小陈公子送给小老爷们一人一套衣裳……袒胸露怀的,会不会着凉啊?”
  孙知县抬头:“什么衣裳?”
  “赤橙黄绿青蓝紫,什么颜色都有,小陈公子说分不清他们谁是谁,穿上立刻就能分清了。”老仆道,“嘴里还唱呢,什么什么……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
  孙知县嗤的一声笑了:“还真别说,可不就是一根藤上七朵花。不喊冷就不去管他。”
  陈琰抬手,低头,扶额。
  孙知县又道:“彦章,家里就一根独苗,毕竟冷清了些。”
  陈琰捻起一子:“并不冷清。”
  可热闹了。
  片刻,老仆又来禀报:“老爷,几位小老爷跑到前面来了,在角门外的荒地上挖坑。”
  “挖坑作甚?”孙知县奇怪的问。
  “小陈公子说自己是穿山甲,打算挖一条从县衙到陈家巷的地道,小老爷们都去帮忙,说是挖成了,可以随时凑在一起玩儿呢。”
  孙知县眨眨眼:“穿山甲?”
  陈琰闻言推棋坪,站起身,打算召回他们家的穿山甲……呸,逆子。
  孙知县拦住他道:“挖坑有什么关系,让他们玩罢。”
  陈琰:……
  “回头找人把坑填上,别摔着人,别让太太知道。”孙知县吩咐杂役,又对陈琰道:“坐下坐下。”
  陈琰坐了回去,心中犯嘀咕,这孩子在家里称王称霸不假,往常出门很乖巧懂规矩,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老爷,老爷,不好了。”老仆这回小跑进来,气喘吁吁。
  “太太知道了?”孙知县问。
  “那倒没有。”
  孙知县松一口气,端起杯盏吹散浮沫,呷一口热茶,好整以暇地对陈琰道:“彦章你还年轻,须知道管教孩子要适度,千万别磨灭了灵气。”
  却见老仆哭丧着脸:“您还是赶紧去看看吧,几位小老爷在殓房后头挖出一具尸体。”
  第25章 (三合一)爹爹快看,我们发……
  孙知县手一抖,滚热的茶水顺着胡须洒了一身,抖着手上的热水站起身,双目圆瞪:“你说什么?”
  “尸体,呃……严格来说是尸骨、尸骸、死人骨头。”老仆道。
  孙知县倒吸一口凉气,看向陈琰。
  真正出了大事,陈琰反倒坐稳了,反正天塌下来也不是他顶着。
  “孩子们怎么样?”孙知县生怕吓坏了他们。
  “都挺兴奋的。”老仆道。
  “……”
  孙知县道:“头前带路。”
  陈琰跟着孙知县出了县衙仪门,仪门外是吏廨,往东有一道角门,角门旁有座小瓦房,瓦房的背后是一小片庄田。原先几个书吏的家眷喜欢在这里种菜,后来小瓦房改做了陈尸的殓房,没人愿意靠近,庄田也就荒了,杂草丛生,有大半人高。
  二人从角门而出,杂役们砍掉杂草,开辟出一条小路,远处果然被他们挖了个大坑,七个身穿各色衣裳彩虹一样的男孩子围成一圈儿蹲在坑边,正皱眉凝神盯着坑内。
  见孙知县到来,忙起身行礼:“父亲,叔父,陈叔叔。”
  孙知县见他们衣着古怪,忍不住发问:“你们头上为什么绑个葫芦?”
  大娃道:“平安给的。”
  孙知县这才发觉少了平安:“平安呢?”
  二娃一指大坑:“在坑里。”
  陈琰找了过去,登时震惊,八个孩子的破坏力果然不容小觑,这大坑足有一人多高。
  “你们怎么把他独自留在坑里?”孙知县责怪道。
  三娃道:“他本来一直在上头的,我们都上来了,他却跳下去了。”
  平安此时正聚精会神地蹲在坑底,拿着个小刷子,轻轻刷开白骨表面的土。
  陈琰深吸一口气,他没看错,他儿子在玩尸体。
  “陈平安。”陈琰蹙眉喊了一声。
  “哇!”平安冷不防吓了一跳,摔了个屁股蹲。
  一个身量高大的杂役跳下去,将他扛在肩上,扶着坑壁慢慢起身,把他送出大坑。
  陈琰像拎小鸡崽似的将他拎了出来。
  平安果然很兴奋:“爹爹快看,我们发现了一个死人!”
  陈琰看眼前的小娃灰头土脸,还挂着一脸“快夸夸我”的得意笑容,气得牙根痒,帮他拍灰都用了很大力气。
  太脏了,这孩子不能要了。
  平安被拍的东倒西歪,还笑得很可爱。
  算了,洗洗还能要。
  孙知县神色凝重的站在坑边,看着杂役们将尸骨收集起来,在地上铺好一方粗布,颅骨、脊椎、四肢……拼出了一具完整的尸骨,是一具男尸。
  顶着惨白的日头,孙知县负手围着尸骨转了几圈——真是离谱他娘给离谱开门,居然有人敢在县衙角门外埋尸,他不要面子的吗?
  他立刻下令:“传仵作来验尸。”
  尸骨光天化日的摆在荒田之中,平安还想凑上去看,被陈琰一把拽了回来:“当心夜里做噩梦。”
  平安小小声对陈琰道:“爹爹,这个人脑袋有伤,手腕还绑着一根红绳,上面串着一颗大桃核。”
  只听仵作赵大武禀报:“男尸一具,身长五尺三寸,后枕骨被钝器击裂,无随身财物,腕部有一绳结……”
  陈琰错愕地看着儿子。
  平安得意道:“我没说错吧?”
  孩子们情绪亢奋,你一言我一语描述着发现尸骨的经过,宋师爷怕小孩子干扰办案,忙将他们领到三堂休息。
  ……
  孙知县捏着那颗串着红绳的桃核仔细端详,原来是一颗雕有钟馗头像的核雕,背后还有两行细微的文字:“诸邪退避,百无禁忌。”
  宋师爷一拍脑袋:“这个东西我见过,两年前被府台大人开革不用的刑房书吏刘贵,常年带着这么个东西,说是为了驱邪避祸的。”
  “刘贵?”刑房司吏道:“他不是去了外乡吗?还开了路引,如何会……”
  “赵仵作。”孙知县道:“看看他的腿骨。”
  赵仵作当即找来红油伞,遮尸验骨,果真看到几道细微的红色骨裂线。
  “回县尊,左腿股骨有裂痕,还未完全长好。”
  “是了是了。”孙知县低声对陈琰道:“你可还记得,郭知府呵斥他咆哮公堂,下令打了他二十杖,赶出公堂开革不用,我事后请郎中去他家为他看过,伤到了腿骨,需要静养,自此没再见过。”
  陈琰当时在场,固然印象深刻,刘贵通过多年办案的经验判断,尸体的死亡时间要晚于孟氏的失踪时间,而在场的两名仵作却说,那是因为井底的温度低于地面温度,延缓了尸变的速度,刘贵据理力争,却被郭知府下令重责。
  “此人没有家人吗?死了这么久,无人到县衙报案?”陈琰问。
  孙知县回头看向刑房司吏。
  “此人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没有娶妻,性情有些孤僻,邻里亲戚也不愿往来,平时住在吏廨,一年到头也不回家一趟。被开革以后,棒创养了个七七八八,就来县衙开具路引,说要去外乡投靠亲戚。”
  孙知县微叹口气,下令暂且将尸骸收殓,遣快班衙役立刻去刘贵家里查访一番,看能否找到些线索。
  回到内宅,陈琰和孙知县面色都很沉,姚氏正在训孩子,林月白脸色也不好看。
  平安两只小手背在身后,偷偷瞧向门口,与陈琰看了个对眼。
  谁知理论基础很好的孙知县一脚刚迈上门槛,又退了出去,开始在院子里转圈,陈琰也只好跟他一起杵在院子里。
  两人干等着姚氏训完了,才重新进门。
  席上没有人谈论外衙的事,孩子们也已经没那么兴奋了,只有平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奸臣录》毕竟是野史,他曾一度质疑杨贯那老头儿的可信度,甚至经常怀疑他出于什么私怨故意抹黑老爹,毕竟相比书上冷冰冰的文字,他宁愿相信站在面前的活生生的人。
  可今天刘贵的尸体重现天日,将他心里的侥幸给浇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