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还有那颗薄荷糖,也一直是你,就是你,对不对?”
  要不是李青寂给他发了消息,他至今都不太确定,毕竟她的态度一直那么朦胧,让他雾里看花似的没有把握。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
  就算被他逮住小辫子,也总有那么多借口洗脱嫌疑。
  他自己也是,明明对什么事都能清楚把握,却在对上她时,所有的理智和分析统统都不算数,总是小心翼翼的确认然后一次次的失望。
  “对不起。”
  眼前的人突然道歉,章嘉煜诧异的看着她。
  陆了晴挣脱他紧抓的手,走去一旁,倚在桌边。
  “今天听你朋友说,你很讨厌这东西,我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一次次勾起你痛苦的回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这是一种变相的承认,章嘉煜怔然于她这一次的坦荡。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喑哑的开口。
  “不讨厌。”
  陆了晴本来已经做好了被他责怪的准备,这话却在意料之外。
  她抬起头来,愣愣的看着他。
  “不讨厌。”章嘉煜怕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因为我其实一直在猜是你送的。”
  因为是她,所以不讨厌。
  第一次,只有她和林见东在的教室,他就已经猜到了。
  人得接受已经失去的东西,然后向前看,对某种东西意义的诠释也需要更新迭代。
  如果他对人生的态度脆弱到一看到这东西就悲痛不能前行,那么他就将陷在姜念的死亡阴影里一辈子走不出来,那何尝不是一种生者的自囚。
  这东西向他提示痛,也向他提示爱,至于更偏向于哪一种,看他内心自己的选择。
  “你之前不是一直好奇吗,我如果能找到逆转时间的法宝想回到哪一段过去。”
  他最想回到的就是姜念跳楼的那一天。
  他曾经无数次的想,如果那天不回去取她说的糖果,会不会在离开时察觉异常,会不会在他短暂的陪伴里让姜念回心转意。
  可这些年他早想开了。
  一心死志的人,他无论怎么挽回,结果都一样。
  他从来不提,是因为有关他妈妈的话题都太沉重,像是他人生里浓厚的阴影,他不想她走进来,因为那些角落实在算不上美好。
  屋里再度变得静下来。
  章嘉煜一向是个光正坦然的人,却在一瞬间生出点卑劣和不太明亮的想法来,想拿捏她在此刻的愧疚心。
  “你今晚是为我而来吗?”
  一旁的人低着头,不应他的话,不太明亮的光线下,清晰的睫毛簌簌的颤。
  不知道一个男人的示弱能不能有用,他现在想要博取一点她的同情。
  章嘉煜继续说。
  “那能不能等一等,我有点难受,你等我睡着时候再走行不行?”
  他知道,她今天能够冲动的来看他,李青寂那串添油加醋的故事功不可没,她从来都是心软的人,错过了今晚,以后再有接触,就难了,回到北城,她又是那样的难以接近。
  就算只有短暂的一晚,他也想徒劳无功的再多留她一会儿。
  她像梦一般美好的来,也在他的梦里离去。
  或许,这样他就能骗自己,骗自己她从来没关心过他,从来没有短暂的失而复得,才能对自己残忍一点,残忍到不相见的时候不去想念这个人。
  “那你躺下。”
  陆了晴拖过一旁的木凳,在他床边坐了下来。
  外面夜雨渐大,噼里啪啦的砸在木质走廊和窗户,将人的心敲得六七八糟,失散的理智却慢慢回笼。
  陆了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答应这请求,刚才只是脑子稀里糊涂。
  床上的人侧躺着,面朝她这边,说是要睡觉,却睁着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睡吧。”
  她微微起身,关了屋里的灯又坐下。
  “为什么关灯?”
  “你需要睡觉。”
  “没事儿,我开着灯也能睡着。”
  即便他这样说,陆了晴也没有动,凳子隔他的床还能再站两个人。
  “隔这么远,你在担心什么?”
  黑暗里,章嘉煜看着坐姿端挺的黑影突然闷笑了下。
  “怕又像那天一样?”
  陆了晴原本还打算连人带凳的挪位子,一瞬间整个人都呆滞了。
  谁也没说话。
  屋里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冻结。
  明明夜色昏暝,章嘉煜却看清了她眼底的困惑和震惊。
  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赶紧岔开了话题。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看着你?”
  陆了晴依旧不说话。
  “那我不看了,你把灯打开。”
  隔了两秒,啪的一声,灯终于亮了。
  还好,除了耳垂有点可疑的红,她的表情还算正常,仿佛不为他刚才的失言好奇。
  章嘉煜换回平躺的姿势,却依旧很精神。
  “会不会有点冷?”他问她。
  “还好。”她答。
  “你可以坐到床上来。”
  “不是很冷。”
  他不再说话,只是侧身子,又那样盯着她,那种沉默,像是在审视她对他的芥蒂,神情有点受伤。
  “我只是怕你像我一样感冒。”
  好一会儿,陆了晴才脱了鞋子,上去。
  不紧挨他,两人之间隔着两个人的距离,她屈膝坐在边上。
  突然的静默里,能听见两人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你知道吗?”他突然说。
  陆了晴偏过头望着人。
  “我妈妈也是安县人,你说话的声音有时候和她很像。”
  “是么。”
  “嗯。”
  陆了晴没再说话,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叫了他一声。
  “章嘉煜。”
  “嗯。”
  两秒的缄默后,他听到轻柔平和的嗓音响起。
  “不要再不开心。”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这次异常的长久。
  好一会儿,陆了晴看着他闭了眼睛,顿觉自己也有些劳累。
  从小区离开,订机票,一鼓作气的跑到这里,她在心里细数这一下午的莽撞,疲惫的闭了眼。
  身旁的人呼吸逐渐平稳,章嘉煜睁开眼睛。
  她此刻睡着的模样比醉酒那一晚好上太多,不会拉他的手,胡搅蛮缠箍着他的腰,更不会强硬的亲他。
  规矩僵硬的坐姿也能睡得好,仿佛在梦里也绝不越雷池半步。
  相反的,他一晚上都在失眠。
  凌晨时分,他清楚的感受到她将手伸过来试了试他额头,紧接着放心的深呼了一口气。
  然后就是更加清晰的下床、关门、离开。
  她每一个动作都在他耳朵的捕捉之内,但他再也没了挽留的理由。
  直到寺里的晨钟响起,他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
  桌上放着她昨晚带来的生日礼物。
  精致的montblanc黑色小礼盒,系着绸带,拆开,里面是一副星空袖扣,里面还压着一张小纸条,大意是感谢他之前的帮助和一些祝他快乐的话。
  末尾,是她的名字,不太端正的笔记。
  中间那个“了”依旧写得像阿拉伯数字“3”,就像画上去。
  端详片刻,章嘉煜将东西即拆即用的戴上,兴致索然的下了楼。
  在斋堂吃早餐,摆谈间有熟识的义工冲他笑。
  “那姑娘离开得真早,还没到开放敬香的时间,只在许愿松那里挂了条祝福语就走了,还捐了许多香火钱。”
  章嘉煜记得,从读书起,她就有这个爱好。
  那一次,还是他帮她挂上去的。
  “那罗汉松上的许愿条太多的话,庙里会取下来吗?”
  突然间,他就有点好奇。
  “不会。”那人说,“寺里还有供灯、许愿墙好多形式,其实最热闹的就是过年那两天,平时哪来这么多人。”
  下过雨的清晨天色鸽灰,他穿过殿门往中庭走。
  红色的绸带飞飞扬扬,早晨那一条新挂的没被夜雨打湿,很好找。
  她写的笔迹,却是留他的名,只有简短两个字——【祝好】
  没有什么特别,好像对谁都可以说。
  更没什么惊喜。
  脑中却始终忘不掉两人第一次在这里见面,她当时紧张的神情。
  那时,她又写的是什么呢?
  会不会有点奇迹,也是和他相关?
  他围着松树的护栏打转,凭着记忆尽量搜寻那个当初他亲手挂上去的位置,手机也在此刻剧烈的震起来。
  一接通,陈昊的声音就畅快的跳出来。
  “我靠!煜哥你终于接了,想给你说声生日快乐,还真不容易。”
  “我这里信号不太好。”
  章嘉煜一边和他说话,一边仰着头在树下慢慢的踱步打转,视线在写满字的各种红绸带里扫过,极有耐心的尽量不遗漏每一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