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距离 第46节
  回到熟悉的环境,方颂安满心都是回公司工作,可贺年现在却不像能听进去话的样子。
  她想了想,问他道:“你今天不用上班?”
  “请假了,”贺年仿佛洞悉她的意图,又道:“也帮你请假了。”
  方颂安一怔:“你跟谁请的?”
  贺年垂下眼睫:“我跟何欢姐说,你昨晚半夜吐血,进了急诊,今天不上班了。”
  话音刚落,方颂安的手机便响了。打开一看,正是何欢问她的身体状况,后面还附上了重新调整,全部后移的工作安排。
  何欢一直清楚她的身体状况,之前也多次劝过她保重身体。
  方颂安看着屏幕,无声叹了口气,没再坚持。
  罢了,就当提前休假了。
  安顿好方颂安后,贺年默默出了门,不久后回来,手中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分门别类地放到冰箱里。他整个上午都耗在厨房里,到了中午饭点,才过去敲主卧的门。
  里面没有回应,贺年直接推门而入。
  方颂安正靠在床头看书,见他进来,合上书放到一旁,双脚踩上地板,颇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
  “我还以为你要亲自喂我。”
  从医院到现在,贺年几乎事必躬亲,把她当成个瓷娃娃,就差连走路都要抱着。
  贺年走过去,半跪下身,把她的拖鞋穿好:“方总需要的话,我乐意效劳。”
  方颂安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贺年,我的胃病很多年了,也不是第一次进医院,好好注意就行,不会对生活有太大影响。”
  “我知道,”贺年停下动作,声音有些喑哑:“我只是害怕。”
  天知道昨晚看到地毯上那滩血的时候,他心脏几乎停跳。
  去医院的路上,他把这辈子能求的神仙都在心里求了个遍。他宁愿方颂安一辈子都不爱他,只要她能平安健康地活着。
  以至于今天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张沾了血地毯,毫不犹豫地拿出去扔掉。
  方颂安正是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后怕,才纵容他一上午的过度保护。
  绷紧的弦不能骤然剪断,得慢慢松懈。她安抚地拍了拍他。
  “我只是忙起来总忘记吃饭,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不需要这样的照顾。”
  贺年沉默了一会,似乎找回了些许理智,他直起上身,趴在方颂安腿上,仰起脸看她,目光里带着些恳求。
  “我这几天留在这里,等你身体好了我再回去,可以吗?”
  他声音软软的,像是快哭出来,方颂安心里被戳了一下。
  有一瞬间,她想起了母亲生病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小心翼翼,每一刻都想陪在妈妈身边,生怕哪一眼看完后就是永别。
  她并不讨厌生病时被人关心,况且她的身体也确实需要有人给她做饭,让贺年来总比请阿姨强。
  于是她松了口:“那你住次卧。”
  贺年眼神一亮,抿着唇,总算露出一丝笑意。
  吃完午饭,贺年说要回家拿几件衣服,离开了一会。
  方颂安在家也没闲着,下午便钻进了书房,远程开会。书房的门没锁,没过多久,就响起开门的声音。
  贺年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她左手边放了一杯热牛奶,一句话也没说,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下午开了两场会,刚关上电脑,门口便响起三声敲门声。
  贺年温润的声线响起:“吃饭了。”
  她的家里好像忽然多了一个人形闹钟。贺年不声不响,存在感也不强,真的像全职男仆一般,默默地让她的独居生活变得便利许多。
  但她的全职男仆第二天就要去工作了。他毕竟刚上班,请假一天已是极限,今天再不上班有些说不过去了。
  幸而方颂安的住处离公司只有不到十分钟车程。贺年午休时还能回来给她做午饭,盯着方颂安把药吃了,再继续回去上班。
  他从前以为方颂安只是不喜欢去医院,但这两天又发现,她其实也不爱吃药。
  但她不会表现出抗拒,只是装作忘记的样子,不提起,她便不吃。拿去了,她也磨磨蹭蹭,非得盯着她把药片咽下去才行。
  药片都是胶囊,没有味道,也不知她为什么不爱吃。他也不多问,只看着她把药吃完就好。
  没过几天,方颂安的身体就好差不多了,要回公司上班。贺年见她身体恢复差不多了,也没再拦。
  只是照理来说,她身体好了,贺年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可两人却十分默契地对此避而不谈,谁都没提让贺年离开的事。
  贺年依旧维持着“男仆”人设,买了一个保温餐盒,早上就提前做好午餐,出门前把餐盒递给方颂安。
  两人同时上电梯,在一楼分别,一个坐地铁,一个开车,去往同一个目的地。
  方颂安今天一来,何欢的目光便在她右手上停顿了一瞬。她当然感觉到了,急忙解释:“医生说要及时吃饭。”
  想了想,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一句:“我请了个阿姨。”
  何欢微怔,她好像没问吧……
  但一个优秀的秘书必不可能让老板冷场,于是微笑道:“方总是该多注重身体,之前邵总给您安排的营养师我还留着联系方式,需要的话随时跟我说。”
  “暂时不用。”方颂安神色冷淡下来,迅速岔开话题:“今天的日程安排发我一下。”
  “好的。”何欢迅速进入工作状态,跟在方颂安身后进了办公室。
  上午开完会,贺年的mentor忽然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贺年同学,好消息!”
  贺年的mentor名叫蒋春雨,是一个圆脸微胖的女生,性格大大咧咧的,对贺年很好,工作上的事知无不言。
  贺年转过椅子看向她,配合地惊讶道:“什么好消息?”
  “邮轮团建!”蒋春雨笑道:“实习生也去,丽丽姐说方总为了等你们这批实习生,特地推了一周。”
  贺年心头一跳,即便知道他不可能影响方颂安在工作上的决策,却还是擅自做主,将原因归结到了自己身上。
  想想又不犯法。
  旁边的人也参与进这场讨论里来。
  “邮轮诶,我们方总还真是大手笔。”
  “方总对员工一向很大方的。”
  贺年默不作声,安静地听他们的谈论,其中不乏有二部过来的老人,在他们口中,他又了解到了没见过的方颂安。
  “小方总刚回国的时候,在二部一点架子都没有。那时候她主要带市场部和品牌部,没事就给我们买下午茶发福利,我还是她亲自面试进来的。”
  “对,我记得那时候最开始的策划案都是小方总写的,经常加班熬夜,有时候碰见我们加班,还会带着我们一起出去吃宵夜。”
  隔壁的实习生伸个脑袋过来。
  “怎么说得像创业公司一样。”
  “跟创业也差不了太多,小方总几乎把二部之前的管理模式全部推翻了。”
  “那刘总愿意让她这么折腾啊。”
  “咱们方总最后赚钱了呀,这年头,当然是谁能赚钱谁说了算。”
  贺年看似在工作,其实心飞了有一会儿了。
  这些天他听着同事闲聊,不止一次提到了方颂安。
  作为一个公司的老板,方颂安在员工里的口碑可以称得上不错。虽然偶有微辞吐槽她严厉刻板,但其实言谈间不难听出,她们对方颂安的敬佩喜欢。
  贺年也从他们的交谈中,东拼西凑出她刚回国时的那段艰难历程。
  他本以为听完后会对方颂安越发敬佩,或是以她为骄傲,与有荣焉。
  可实际上这些都没有。
  心里只有细细密密的,蚂蚁啃噬般的疼。
  同事只说她眼光毒辣,手段雷霆,每个人口中的方颂安,都是无坚不摧的强者,运筹帷幄的领路人。
  可他却曾见过方颂安深夜里被噩梦缠身,崩溃哭泣的样子。那天晚上的梦靥里,她一声一声叫得惊恐,喊的只有两个字,父亲。
  外界只见她年少有为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耀加身之前的那段灰暗的岁月,她又是如何度过的?
  母亲早亡,父亲刚去世,继母和未成年的弟弟虎视眈眈,她独自扛着一个走下坡路的公司,举目无亲。
  深夜的加班不是天性勤劳,是不确定公司未来会如何,看不清前路,只能靠加倍努力,来缓解心里的焦虑。
  那时的她,年纪也就和自己现在差不多。
  他忽而想起戚雨曾经跟她说过,心疼方颂安一路走来的辛苦,也说过那段时间是邵熙云陪伴在她身边。当时的他并不了解这些过往,只觉得两人姐妹情深,也在心底暗自嫉妒过邵熙云。
  嫉妒他占了先机与她先行相识,也嫉妒他家世显赫,能与她并肩而立。
  可现在,他却无比庆幸那段时间有邵熙云陪在她身边。
  有人相伴,总好过她一个人孤独地背着责任与枷锁踽踽前行。
  如果能早点认识她就好了。
  如果自己能成长得更快一点就好了。
  当晚回到家,方颂安也跟他说了邮轮团建的事。
  “我那天还有别的安排,你自己过去。”
  贺年知道这只是说辞,她不可能和自己共同出现在公开场合,可他并没有因此难过。
  “放心吧,丢不了。”
  团建当天,实习生群里几个住所相近的约定好一同出发,贺年也在其列。他们出发得很早,到的时候,人还没来多少。
  几个刚出社会的大学生聚在一起,从学业谈到了实习。
  “诶?你们的mentor都对你们怎么样呀?”
  问出这话的人叫邱史良,是他们同期里学历最高的,听说已经过了头部大厂群面,因为崇拜方颂安,才追求她的脚步来到了千禧三部。
  贺年敏锐地察觉这个话题有陷阱,低着头当没听见,但总有人不喜欢把话掉在地上。
  “我mentor人超好的!问她什么问题都耐心回答,还会主动给我布置任务。”
  “啊?给你布置任务还叫好啊……”邱史良满脸不屑道:“不会是她手头的工作做不完,直接甩给你来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