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距离 第28节
  “小姐见他一人在外面等候,便提前邀请他过去了。”
  方颂安迅速瞥了一眼紧闭的娱乐室大门,确认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转过头道:“带路。”
  这个私人会所比表面上看到的更加盘根错节,侍者引着她,在迷宫般的走廊里七拐八绕,光线忽明忽暗,墙壁上的艺术品投下诡异的影子。
  就在方颂安怀疑他准备暗地里要害自己时,他终于停了下来,将门轻轻推开一道狭窄的缝隙,恭敬道:“方总,请。”
  。
  方颂安眼神划过一丝凌厉,没有丝毫犹豫,一脚把门踹开。
  包厢内的陈设和外面一样浮夸烂俗,黄千帆坐在镀金的椅子上,对面正是贺年。
  她快速扫了一眼,见贺年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才神情稍缓。
  方颂安缓步走过去,鞋跟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压迫的声响。
  “熙云跟我说,黄小姐今日来是要道歉的。”方颂安坐到黄千帆对面,锐利的视线直逼向她:“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带走我的人,这就是黄小姐表达歉意的方式?”
  镀金椅子上的人身形娇小,穿着裁剪合度的米白色连衣裙,仪态优雅得仿佛古典油画里的贵族少女,与满室的金光艳俗格格不入。
  “我的人行事莽撞,让小方总误会了。”她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请贺先生过来,是想当面询问一下他和高明远的相识历程,并无他意。没想到他们自作主张,没有通知方总,实在抱歉。”
  她微微一笑,纤白玉指提起面前的骨瓷茶壶,为方颂安斟了杯茶,轻轻推到她面前。
  “方总请用。”
  事到如今,方颂安早已推翻了对她的初印象。黄家那样的家族选出来的继承人,怎么可能是个温良和善的乖乖女?
  黄家四房的事情必然有她的手笔。表面看着像人畜无害的小白花,其实是个扮猪吃虎的好手。
  方颂安看也没看那杯冒着热气的茶,眼神平静无波。
  “道歉就不必了,我今天过来,只是想知道那天晚上的全部真相。”
  黄千帆幽幽叹了口气,高傲的长颈低垂下来,显出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说来惭愧,本是黄家的家丑,却无故波及到贺先生,实在抱歉。”
  抱歉的对象明明是贺年,她的目光却一直落在方颂安脸上。
  贺年安静坐在一旁,如同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影子,显然深谙此道,绝不会在这种场合贸然发声。
  “这几天外界沸沸扬扬流传的新闻,方总大抵应该听说过。”
  方颂安交叠起双腿,身体微微后靠:“黄小姐是说四太太的事情?”
  “正是,”黄千帆点头道:“方总可能不知道,我自幼在奶奶身边长大,也会更受老人家偏爱一些。四婶家的弟弟比我小两岁,一直以来也是聪慧懂事,深受长辈喜爱。”
  “但前几天的家族会议上,奶奶将黄家流传下来的手镯给了我。四婶爱子心切,却也对我产生了嫉恨之心。”
  “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从小看着我长大,对我关怀备至的长辈,竟会对我做出那样的事……”
  说道动情之处,她低垂下头,声音微微发颤。
  白皙的皮肤上隐隐显现出淡青色的血管,脆弱又坚韧,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可惜方颂安不会产生这种情绪,深色依旧淡漠,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黄千帆深吸口气,仿佛鼓起勇气揭开伤疤。
  “她计划在我的成人礼上,让我和陌生男人在楼上的房间共处一室,留下证据,彻底毁掉我的名声。”
  “如果我的婚事因此受到影响,那继承人的位置自然也岌岌可危。后面的事,方总您也都了解。是您阴差阳错上了楼,阻止了我四婶的谋划。说起来,您是我的救命恩人。”
  “黄小姐言重了,”方颂安拿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漫不经心地在掌心转动着。
  “我不过恰好路过,举手之劳。只是,还有一事我不甚明了。”她抬眼看向黄千帆:“当天,打开那扇门的房卡,并非来自四太太之手。”
  黄千帆微微睁大眼睛,像是第一次知道此事一般,说道:“实不相瞒,家里现在对此事讳莫如深,完全不让我插手,我也是费尽心机才打探到这些,并不知晓四婶的每一步安排。至于方总刚才提起的房卡来源,我想,或许与那位不慎将红酒泼到贺先生身上的女士有关?我方才叫贺先生来,也正是想了解此人。不知方总对她有什么了解吗?”
  方颂安沉默了一会。
  “我也只见过她两面,只知道她开了很多家夜店,并不熟识。”
  “原来如此。”
  她好像有些失落,但很快把情绪掩盖下去,回头看向身后的侍者,后者立刻递给她一个文件袋。
  “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还有对方总救下我的感谢,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方总收下。”
  方颂安接过来,指尖挑开封口线,目光快速扫过几页,忽而脸色微变,握着文件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
  这份文件的内容确实出乎她的意料。黄千帆费尽心机叫她来,刚才又在这装傻充愣了半天,最终目的竟然是这份文件。
  文件里密密麻麻的,全是合庆这些年的把柄。
  而且有一些,是足以动摇根基,绝对不会让外人知道的秘密。
  方颂安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将文件放到桌上。
  “黄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黄千帆道:“方总不要误会,家里不让我参与此事,这是你我之间私下的交换。”
  方颂安沉默几秒后,把文件推了回去。
  “宴会上我不过举手之劳,不值得黄小姐如此厚礼,贺年也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今日得知事情原委便已经足够。至于这个……受之不武。”
  说着轻碰了下贺年的手臂,示意他跟自己离开。
  起身的瞬间,黄千帆柔弱的声音响起,精准定住了她的身形。
  “方总,你走商路光明正大,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孔文祥回到晋城后正在相亲,最近接触的,就是程路的女儿。”
  第18章
  出门后,方颂安拒绝了侍者的引领。
  黄金长廊依旧扭曲迷离,如同一个精心布置的迷宫。方颂更难步履沉缓,思考着黄千帆刚才的话,和她背后的意图。
  不知走了多久,她忽而脚步一顿。
  贺年在身后拉住了她的手。
  她诧异回头,却看到一张满是愧色的脸。
  “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从宴会结束后就一直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即便贺年知道,这个问题于事无补,甚至显得他无用又软弱,却还是因为心中的愧疚和挫败,迫切地想听到她的回答。
  哪怕是骂他,也比让他悬在真空的沉默里好。
  但方颂安的反应与他预想中完全不同。
  她停下脚步,姿态松弛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问他道:“为什么会这样想?”
  她语气平静,没有生气也没有指责,好像只是普通地提出自己的疑惑。
  贺年却因此更加消沉。
  如果不是他轻信高明远,踏入那场宴会,方颂安不会在刚才的对峙里处处受人限制。和黄千帆那场暗流涌动的对话中,他起不到一丝一毫的作用,没有能力帮助方颂安解决任何问题,甚至他本身就是问题的来源之一。
  他不受控制地想,如果坐在那里的是邵熙云,在面对黄千帆时,她是不是就有底气得多。
  方颂安抱起手臂看向他,并没有催促,可目光却带着沉静的力量,好像一定要等到他的答案。
  心里预演了几遍,贺年才艰涩开口道:“是我轻信别人,惹上了麻烦,才让你这样难做。”
  方颂安低下头,眼神晦暗不明,问他道:“黄千帆刚才单独把你叫过去,跟你说了什么?”
  贺年以为是她想复盘细节,立刻道:“她问了我和高明远是怎么认识的,我只说是选修课的同学,后面又问了一些高明远的具体事件,还有关于你的事,我都没有正面回答,含混过去了。”
  方颂安笑道:“这也不笨啊,怎么到自己身上就想不明白?”
  贺年有些疑惑看向她。
  “你真的觉得,高明远是在几百个人的选修课中,一眼看到你长得帅又好骗,才选上你的?”
  贺年骤然愣住。刚才的对话他听了全程,经方颂安一提,忽然醍醐灌顶。
  黄千帆那番“受害者”的自述言犹在耳,可此刻想起来,那层看似完美的伪装瞬间被撕开一道狰狞的裂口。
  她真的是毫不知情的受害者吗?四太太身败名裂,她却稳坐钓鱼台,甚至地位更加稳固。如果按照结果倒推回去,他被引到那场宴会,真的是巧合吗?
  一股寒意直冲头顶,贺年瞬间冷静下来,将从认识高明远开始的所有细节都回想了一遍,再和刚才黄千帆的说法串联起来。隐匿在暗处的线索被他在脑海里抓住,一点点从浑浊的水底拖拽出来,显露出脉络。
  “我不是被意外卷进去的……”他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眼神却逐渐清明。
  “我是早就被设定好的一环,高明远找上我,根本不是意外。”
  方颂安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但我和黄家根本毫无关系,单凭我,也无法撼动四太太分毫。所以,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你,我是引你入局的诱饵。”
  见方颂安没有制止,贺年也逐渐大胆起来,继续分析。
  “他们以我为诱饵引你过来,如果你直接在生日宴上发作,把事情闹大,四太太就会被当场揪出来。”分析到这里他忽而皱起眉:“不对,这样的话,黄家极有可能为了保全名声断尾求生,随便找个替死鬼,根本伤不到她它的筋骨。”
  他忽而眼前一亮,好像想通了什么。
  “他们预测到了你的反应!不,不是他们,就是黄千帆。她知道以你的性格,不会在宴会上失控,只会自己暗自调查。你是她精挑细选的合作对象,所以高明远才选中了我,一个和你有……暧昧关系,又和高明远能够产生联系的大学生。”
  “随后她再引发舆论,曝光四太太的产业链丑闻。而由于宴会上四太太陷害她的行为,无论是黄家内部还是外界,她都已经是完美的受害者形象,一个差点被夺去贞洁的继承人。即便有人怀疑丑闻是她出手做的,也碍于她受害者的身份,无法公开质疑。毕竟先动手的是四太太,她这样做无可厚非,甚至还可能因为手段高明,巩固她继承人的地位。”
  方颂安明显满意地露出笑容:“居然能想到这一层。那再想想,她今天为什么先单独把你叫过来?”
  贺年皱眉思考了一会。
  “我对她的价值微乎其微。高明远很有可能就是她的人,所以刚才问我的一切问题都是烟雾弹。她真正的目标一直都是你。”
  “她想利用我制造紧张感,让你慌以为我出事,引你主动前来。她在你面前示弱装傻,表达自己的无害,而真正的目的……”
  他顿了一下,说道:“就是那份文档。”
  “她想让你看到那份文档。”
  方颂安低声笑了出来,带着些许轻松和愉悦,伸手掐了掐他紧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