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不再是魂体特有的那种内敛的深邃,而是一种圆融、仿佛与天地水脉隐隐共鸣的磅礴感。脸色温润如玉,透着内蕴的神光。那双鎏金瞳孔,比之前更加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星河,目光所及之处,连奔腾的黄河水都似乎温顺了几分。
  他微微低头,目光穿越渐渐平息的星辉光罩,精准地落在林知夏身上。四目相对的瞬间,林知夏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星河般浩瀚的暖意。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从林知夏左手无名指传来。
  她低头看去,只见的墨玉戒戒面上那朵并蒂莲纹的那四片花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虚幻迅速变得凝实、饱满。深青的光华流转其上,好似拥有了生命。
  四片花瓣,彻底凝实!
  龙魂归位,磅礴的力量不仅滋养了宴清,更通过同命契反哺林知夏,彻底激活了墨玉戒中属于龙魂的那一部分印记。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隐晦的窥视感,瞬间扫过刚刚恢复平静的河湾。
  这感觉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宴清瞳孔骤然一缩,猛地抬头,锐利如电的目光射向黄河下游某个黑暗的河湾阴影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杀意如实质的冰锥刺破空气。
  “跑得倒快!”银漪也瞬间感应到了,墨色的竖瞳凶光毕露,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周身妖力鼓荡,死死锁定那个方向。
  林知夏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只见暮色沉沉的河面下游,浊浪翻涌,空无一物。但那瞬间的冰冷恶意和熟悉的血煞气息,却让她背脊窜起一股寒意。
  是那个“鸭舌帽”。
  他果然在暗中窥伺,而且似乎对宴清成功收回龙魂感到极度愤怒和……恐惧?
  宴清收回目光,眼中冰寒敛去,重新变得深邃平静。他飘然落下,来到林知夏面前,自然而然地执起她的左手。
  指尖拂过那枚墨玉戒上的第四瓣花,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宵小窥伺,不足为虑。龙魂已归,此间事了。”他顿了顿,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微凉的手背,声音放得更缓,“今日,多谢娘子。”
  林知夏好笑的看着他,“干嘛这么客气。”
  宴清没再多言,只是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抬眸看向渐渐平息的水面和黯淡下去的北斗光罩,广袖轻拂。
  七面杏黄令旗无风自动,拔地而起,落入林知夏摊开的掌心,光芒内敛。上空由星光构成的北斗虚影缓缓消散。笼罩河心的金色光罩退潮般隐去。失去了阵法的压制,奔腾的黄河水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浊浪翻滚着填满了那片短暂的“静水”领域,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破阵取魂从未发生。
  唯有河岸上残留的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龙威水灵之气,无声地诉说着一切。
  “回家?”宴清低头看她,声音带着一丝询问。
  暮色四合,奔腾的黄河水裹挟着千年泥沙,在第三道弯处咆哮着转向,留下巨大的漩涡和翻涌的浊浪。岸边荒草在渐起的夜风中瑟瑟发抖。
  林知夏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微凉和他目光中的暖意,又看了看下游那片仿佛蛰伏着毒蛇的黑暗河湾,最终点了点头,将心底那丝不安压下。
  “嗯,回家!”
  ***
  林家老宅的书房,窗棂半开,夜风裹挟着庭院里新栽的茉莉清香,吹散了白日残留的最后一丝暖意。一盏造型古朴的落地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满室红木书架和堆叠的古籍拓片染上一层温暖的橘黄。
  林知夏盘膝坐在窗下的软榻上,身上换了件舒适的月白细棉盘扣衫子。她面前的小几上摊开着那幅《黄河巡幸图》的高清扫描打印件,指尖正沿着画面中垂钓老翁斗笠上的位置对此《春庭夜宴图》上的垂钓老翁星象图细细描摹,试图找出更多线索。旁边还摊着几本砖头厚的《河工志异》、《明代漕运考》和《星野分野图说》。
  宴清坐在书案后宽大的太师椅上,玄色的家常绸衫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他手中拿着一卷泛黄脆裂的旧帛书细细研读,速度极快。银漪则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书架最高层的横梁上,手里捧着个最新款的平板电脑,指尖飞快地划拉着,墨色的竖瞳紧盯着屏幕,嘴里还念念有词:“……永乐十八年,钦差宋礼督漕运,疏浚黄河故道第三道弯险滩‘老牛槽’,铸铁牛九尊沉于险要处镇水……啧啧,这老牛槽,不就是咱们今天去的那鬼地方?”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平板电脑微弱的运行声,以及窗外偶尔响起的风吹花枝的沙沙声。
  林知夏描摹了半天星图,又翻了几页《星野分野图说》,秀气的眉头越蹙越紧,最终泄气似的把笔一丢,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不行,还是对不上。沈氏画里的星图和今天这画里的,细节上似乎有微妙差异,指向的位置应该更精确才对。感觉就差那么一点关键信息……”
  宴清闻言,从帛书上抬起眼,目光落在她微微苦恼的侧脸上,唇角微扬:“娘子何必舍近求远?”
  “嗯?”林知夏疑惑地看向他。
  宴清放下帛书,起身走到软榻边,很自然地挨着她坐下。沉水冷香的气息瞬间将林知夏包裹。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她打印件中垂钓老翁的斗笠上:“星图是引,画境为舟。此画真正封存的,是当年那位画师亲历黄河地脉水灵时的‘神意’。娘子与其执着于纸面星点,不若静心感悟画中水脉之‘势’。”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点在打印件上,却仿佛点在林知夏的心湖。她微微一怔,随即恍然。是啊,自己钻了牛角尖,沈氏赠图时也说过,这星图是老翁所留的指引,更重要的或许是那份“神意”共鸣!
  这样一想,嗔他一眼,“你干嘛现在才提醒我!”
  宴清笑笑,“就算我提前告知与你,娘子就会省去前面这些步骤不成?”
  林知夏:“……”好吧,她不会。
  她就是个死心眼!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摒弃杂念,回想着在博物馆初见《黄河巡幸图》时感受到的那股苍茫浩荡的水灵之气,以及在河岸上直面黄河怒涛、定波分水时的感悟。心神缓缓沉入,指尖无意识地再次抚上打印件中浑浊湍急的河面……
  渐渐地,打印件上静态的画面仿佛在感知中活了过来。
  她“听”到了画中黄河的咆哮,“看”到了浊浪下巨大暗影蛰伏的轮廓,更清晰地捕捉到了垂钓老翁所在孤舟附近,一股极其隐晦、却异常稳定的水脉流向!
  这股流向,与星图所指的方向隐隐相合,却更加具体,如一条无形的线,穿透画面,指向黄河下游某个特定的河湾!
  “河心洲东南角,芦苇荡深处,水流有异,好像有暗漩回流,形成一处相对平缓的‘水眼’?”林知夏猛地睁开眼,眼中神光湛湛,带着发现线索的兴奋,指向打印件上老翁小舟后方一处不起眼的芦苇丛。
  宴清赞许地颔首:“不错。此‘水眼’乃地脉水灵汇聚之所,亦是画师当年观星定位、引灵入画的凭依之处。若我所料不差,这里当有锁龙井遗址藏于水眼之下。”
  而有锁龙井的地方,往往就是龙骨所在。
  “那还等什么?”银漪从书架顶上探下脑袋,墨色的竖瞳闪闪发亮,“明天就去把它捞上来!”
  林知夏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咱们这次灵力透支得厉害,心神也耗损不小。那地方水流凶险,水底下还不知道藏着什么,贸然下去太危险,还是养精蓄锐好好准备一下吧。”
  宴清的目光落在她带着倦意的眉眼上,伸手将她颊边一缕碎发拢到耳后,动作自然而亲昵:“娘子所言极是,龙魂虽归,然其数百年积怨甫消,融合尚需时日温养。水下石刻镇龙咒虽破,但其残留的地煞凶气与沉船怨念,也需时间消散。强取无益,反易惊动暗中窥伺之鼠。”
  他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拂过林知夏耳廓,林知夏只觉得被他碰过的地方一阵发麻,心跳也漏了一拍。书房里柔和的灯光落在他近在咫尺的侧脸上,鎏金瞳孔中流淌的星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她有些挪不开眼。
  银漪在书架顶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用平板挡住脸,小声嘀咕:“没眼看没眼看…撑死了撑死了…”
  宴清仿佛没听到,很自然地执起林知夏的手:“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
  宴清带她去的地方,是老宅后院一处新辟出的露台。露台用老青砖铺就,四周是低矮的竹篱,爬满了新栽的忍冬藤蔓,散发着清幽的香气。露台中央铺着一张厚实的藤编席子,上面随意放着几个软垫和一条薄毯。
  最引人注目的是露台一角,用几块形态古拙的太湖石垒砌成一个小小的假山,山石缝隙间竟然引来了温热的泉水,汩汩流淌,形成一个小小的雾气氤氲的温泉池!池水清澈见底,散发着淡淡的硫磺气息和草木清香。池边还放着一个小木案,上面摆着一碟刚洗好的葡萄和一壶温着的桂花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