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这个疑问阿远作为外人不能解答,那涂山泽这个亲近之人总该明了了。
  阿离不是关在笼中傻楞的金丝雀,有些东西,只要稍加一动脑子,便呼之欲出。
  何况,记忆的回归让阿离再次成为了涂山虞,那个杀伐果断的妖主。
  第57章 妖主(六)
  ◎拭雪心法◎
  近来又梦见了他。
  少女穿着利于行动的衣服,反扣着短刀在木桩中来回穿梭,红色的身影如一道绮丽的亮光,稍纵即逝。
  “再快点!”
  那人的声音出现了,冷漠的嗓音里混着对少女的鼓励。
  “就是现在,出刀!”
  随着他的指令,少女将刀柄一转,平整的一面朝着自己,尖锐的一面朝向身外,雁过拔毛,几十道刀痕闪过,周遭的木桩尽数被砍成两半,切面光滑,让人见之生畏。
  “再来。”
  “再来。”
  “再来。”
  从早晨练至黑夜,少女照着他的指令,从未懈怠分毫。
  短短几日,少女出刀的速度肉眼可见的变快了。
  不止是用刀,还有妖力、咒法,他似乎是少女的老师。
  可少女从未以老师之名称呼他。
  夜以继日,直到身上不再添上新的淤青,少女握着刀刃,将最后一刀挥停在了他的脖颈。
  汗珠用额角落在锋利的刀身之上,空气里尽是骇人的血腥之气,他看着眼前这张尚且稚嫩的脸,修长的手指拂过少女吹弹可破的脸颊,讥讽道:“你又输了。”
  “真正的强者,必须漠视一切,而你,却因为这几天的相处和教导对我生出了感激之情,倘若来日你的仇人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你至亲至爱之人,你也会像现在这般,懦弱无能。”
  “弱者,永远没办法复仇。”
  ……
  轰隆一声,漆黑的夜里划过一道惊人的雷电。少女被雨水淋遍全身,锋利的短刀在颤抖的身体的控制下,一寸一寸朝他的脖颈上移去。
  少女一字一顿地说道:“总有一日,我会完成我的复仇。”
  但不是现在。
  刀被收回,少女看着他脖颈上那一道鲜明的伤痕,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仁慈救不了你,仁慈只会杀了你。”他说。
  雨声淅沥,少女沉入了永无止境的黑暗。
  梦止于此,阿离事无巨细地向涂山泽描绘这个突然出现在她梦里的人,那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不是惧怕,更没有尊敬,亦不是那人口中的感激。
  他处心积虑的将她推开,告诉她心慈手软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他冷漠的眼神,落在少女身上,就像在磨一把锋利的刀刃,他要把她的棱角磨平,磨出无情无义,只做复仇的利剑。
  他在利用她!
  阿离的额角冒出星星冷汗,涂山泽见状,用手帕将汗水轻轻抹去,仿佛在说,有哥哥在,别怕。
  阿离的心果真安定了不少,她匀了匀气息,等着哥哥的答案。
  涂山泽摇了摇头,心中感慨,到底是拗不过她的性子。
  “你梦中之人,名为影。”
  “影?”
  祁渊不明,阿离此时坐在他的床榻边,脱口而出的话语却是为了另一个陌生的男人。
  眸子微微转动,此时此刻,祁渊什么也不想听,他只要一句阿离的决定。
  “阿离,”他缓缓开口,磁性的嗓音落在耳畔,“你想让我做什么?”
  “妾室,还是小三?”
  祁渊目光灼灼,看来此事对他打击不小。
  夜深人静,窗外偶有蝉鸣声声,明明月光之下,阿离往祁渊所在的方向挪了半个身子,*语气试探着,“要不,就做……”
  话音未完,阿离便感觉脑袋后覆上一只大手,一道力气施来,阿离被迫往前撞上了一片柔软。
  祁渊的气息很冷,像雪原之上的一棵雪松,屋子里常燃檀香,祁渊在此久住,身上难免染上淡淡的香气。
  如今这香气混着对方错乱的呼吸一同闯入心底,阿离沉沦间,一时忘了呼吸。
  “阿离。”祁渊停了下来,提醒她,“换气。”
  阿离呆愣着,不明白为何自己像着了魔一般,痴迷又沉醉似的,她照着他的指令,吐气,吸气。
  祁渊又吻过来,像是要将她吃干抹净一样。
  夜色昏暗,烛光摇曳,神的吐息落在女子如薄薄山雪的肌肤之上,这一刻,至高无上的神明和虔诚的信徒互换身份,互诉信仰。
  “我什么也不想做。”
  祁渊含糊不清地说着答案。
  “我真想一剑将赫连远捅死。”
  他的语气骤然狠厉,像忽而被恶鬼附身。
  “但我怕你伤心。”
  神明缓缓开口,软弱又无能。
  阿离在昏暗中找他明亮漂亮的眼眸。
  “你的仁慈会害死你,心软不能让你获得任何东西。”
  她开口说话,像在背诵文章时的古板,言语之间,又透露着不属于她的冷漠。
  祁渊蹙了眉头,因为他知道,这话一定不是出自阿离之口。
  见他终于肯听自己讲话,阿离松了口气,启唇解释道:“这些是我的一位老师教给我的,他叫影。”
  “至于我与他的故事,还得从五百年前那场屠杀说起。”
  那场惊世骇俗的屠杀自前任妖主的陨落而结束,一切归于平息之后,才有人好好辨一眼这场灾难,整个世界像被火石砸穿,漫天大火,将曾经的生机燃烧殆尽,黑色的土地,白色的麻裙。
  阿离双眼无神的抱着母亲的牌位,瘦小的身躯一步拖着一步地走到安葬族人的墓碑群里。灵树错落有致地生长,据说这些灵树是很早之前,由初代狐妖之王种下的,那时世上还没有妖神,亦没有妖主。
  一棵棵灵树上挂满了代表已故之妖的铃铛绸缎带,它们由至亲的家人悬挂上,只要风一吹,铃铛响起,便是他们回来了。
  狐妖们将这片灵力丰饶之地占据,从此称它为故乡。
  娘亲死在了故土之上,尸骨埋在了离家最近的地方,往后漫长岁月,她或许还会化作一道微风、一滴雨水、一片晚霞、一颗星星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
  阿离在娘亲的坟前跪了整整七日,眼泪被风吹干了,像是再也不能哭泣一样,这七日里,阿离什么也没有想,故意的思念不算思念,只是偶尔脱离呆滞,偶尔记起娘亲的音容相貌,从而再想,从此以后再也不能看见娘亲了,想见娘亲的时候,只有这冷冰冰的墓碑可以寄托情感,可它不会说话,可它不是娘亲。
  大雪混着眼泪一起下了七天七夜,阿离无数次想用身体为娘亲挡下这漫天大雪,无奈她的身体又瘦又小,连怀抱住墓碑都费劲,夺命的寒冷将她的四肢百骸侵蚀殆尽,白色的衣裙无力的融进雪里,就像女儿融进娘亲的怀里一样。
  第七日,雪停。
  阿离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那是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扎进雪里而发出的摩挲声。
  “下去吧,让我再待一会儿。”
  七日里,阿离无数次对前来劝解自己要爱惜身体的妖怪说道。
  伤心欲绝让她心脏近乎不会跳动,反应变慢,慢到察觉不出,这时来的人,并不属于涂山或是妖族。
  直到那人开口,阿离才突然察觉出空气里的一丝不对劲。
  “妖主大人,想复仇吗?”
  一道陌生的话语,一句陌生的语气。
  阿离猛然回头,看着他。这人身上曾有过神骨神息,这股气息让阿离的恨意猛然燃起,就像被一阵风吹过的火,愈燃愈烈,直至漫过一整块山的身躯。
  阿离直起身,但长久的跪姿让她无法像平常那样迅速恢复站立,麻痹和刺痛的感觉直冲颅顶,她产生了一瞬间的晕滞。
  如果来者不善,此时她已亡命于墓前。
  可那人没有出手,阿离觉得是因为他体内不复存在的神骨。
  他是堕神。
  神族剥开了他的神骨,让他流亡于世间,受尽痛楚,但仍旧不老不死,不生不灭。
  “你是谁?”
  “妖主大人不用管我是谁,只需知道,我可以帮你复仇。”
  像极具诱惑的糖果,“你想复仇吗?”
  母亲去世后,妖主之名便落在了阿离头上,但那时弱小的她并没有能力承担责任,如果失去庇护,她将成为通向权力的满地白骨之一。
  阿离还未习惯这个原先属于她母亲的称呼,此时此刻,她不会想也想不到自己的未来将会如何残忍,因为仇恨早已蒙蔽了她的双眼,她问:“你如何帮我?”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句话很好的概括了阿离当时的心境。
  “我能让你迅速变强,成为世上屈指可数的强者,到了那时,你可以随时随地,将天界踏平。”
  “留在涂山,我照样可以变强,急功近利,可不是什么好办法。”阿离冷言,生平仅有学起了母亲的王者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