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她总是刻意去遗忘,可是那一天的记忆明明就很鲜明。
  她的脑海里总是回忆起那一天,黄沙,惨叫,怪叫,惊马,还有那好像要把整个山谷染红的鲜血。
  她跪在坟前等时辰的时候,远处山坡上有人放牧。
  一个人赶着羊正在吃草,另一个带着一个大大的草帽,坐在一块山石上,他一张脸俊美至极,却也不带一丝暖意。
  他静静的看着山下那一群人,看着那个跪在那里的身影。
  妹妹长大了。昨天他混在城中,远远的看了她一眼,她真漂亮。
  比起她小时候总是故意惹自己生气,追着自己喊漂亮哥哥的时候,沉稳了许多。
  他看不清楚妹妹脸上的表情,但是不必看也知道,她一定难过到不能呼吸。
  这些年,难为了她。
  先生,真不去见?等姑娘回了西河,就不容易见了。赶着羊的人走过来坐下。
  要是有人在这里,就会发现他哪里都不像是个放羊的,明明一身杀气。
  坐着的人长长的叹口气:我去见她,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您太谨慎了,这些年您在南边也没用真身份啊。羊倌儿揪了几根青草递给凑过来的一头绵羊。
  你太小看了独孤氏的人。坐着的男人看着那里,那些侍卫和亲兵每个人都把手放在自己的武器上,好似蓄势待发。
  我去见她并无好处,她没有娘家,才不会被人忌惮猜疑。不管做了什么,都是为了她夫君。可要是有一天她有了娘家人,那就不一样了。
  何况我妹妹都那么坚强的活着,我这个做哥哥的,难道就这么一事无成?
  我就是觉得,姑娘肯定很想你。羊倌儿叹气。
  你又没见过她。坐着的人笑了一下:她啊,她不是你想象中的弱女子。我知道她也需要依靠,但是那不该是我。她应该去依靠她的夫君。
  羊倌儿不解:你不是说过靠男人过日子的人女人很容易被抛弃吗?
  你不懂。男人站起来:我的妹妹,如果只会依附一个男人求生存,就不会与齐家那个窝囊废和离。
  羊倌儿也站起来扶着男人,这时候才看出男人虽然看似无恙,其实不良于行。
  当年惊马之后人是逃出去了,可也被摔成了重伤,当时情况很是危险,要不是被人救了,只怕也难逃一死。
  那时候伤太重,他反反复复高烧,人也清醒不起来。本来清醒后他就该回去找亲人。
  可他还没行动,就发现有人拿着他和二哥的画像在搜找,救他的那家人被银钱打动,要不是他逃得快
  当时他就明白,这一场截杀只怕不简单。
  妹妹是女孩子,她已经离开了绥州,仇家不至于去追杀她。
  可他要是出现只怕是逃不过,到时候只怕连妹妹都要一起连累。
  几年过去,仇还没报,仇人一家就已经死在了叛军手里。。
  如今,又何必贸然去认亲,他不想拖累妹妹了。
  虞铮这边,道士说时辰到了,就有人开始挖坟。
  等挖坟,开棺,虞铮深吸一口气,亲手替自己的双亲殓骨。
  曾经那一个个鲜活的人,如今只剩下一具一具的白骨了。
  虞铮并没有觉得害怕,她自己觉得自己也没有悲伤到不能自已。
  可是眼泪是不听理智的,一滴又一滴的砸在那些白骨上。
  只是不知人真能泉下有知,又该如何心痛不已。
  如果真有魂魄,那么曾经疼爱她的爹娘兄弟姐妹们,是不是也都在这里。
  如果是,他们是不是正在急切的替她擦泪而不得?
  阴阳两隔。
  第148章 鹿鸣
  虞鹿鸣,或者周先生一直在那,看着妹妹替父母殓骨。
  看着那队人将所有的亲人棺椁拉走。
  他之前也没有过去,他只是远远的看着,在心里念着。
  人死如灯灭,他去不去,父母都不会怪他的。
  他只是不想给妹妹带来麻烦。
  他看了许久许久,久到山下的队伍早就不见了,久到天快黑了,再也看不清楚,才慢慢下山。
  他现在不能去见妹妹,他也不想告诉妹妹自家遇难不只是山匪见财起意。
  仇人都死光了,付家一家远比自家这一家死的更彻底更惨。
  但是告诉妹妹,她只会愤怒伤心。
  父亲太直,当年辞官就不顾陛下心意。
  这也罢了,偏还在辞官之前上了一道奏折,状告了几位重臣。
  太子的死,令父亲心碎,他一手教大的学生死的冤枉。
  可那不仅仅是他的学生死的冤枉,更是周朝的希望死了。
  父亲从太子的死中,几乎看到了大周的灭亡。
  他是文人,有气节,有风骨,更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志气。
  所以他实在不能忍受与昏君,奸臣为伍。
  他上了一道折子,痛斥陛下种种不是,更是将付廉等五个奸臣的一些行为挑明了。他们做的恶事何止一桩?那时候的大周,是上下都烂了!有志气有骨气的人,都在等,等太子能登基,或许就能肃清朝野!
  可也有更多像付廉这样的人,他们只要利益,只要荣华富贵。
  要不是他们只顾着中饱私囊,何以叫太子战死?
  何以叫疆土丢了那么大一块!
  要是当年皇太子亲政没死,打赢了,大周说不定不会这么快就亡国。
  父亲没有错。
  就算是连累了全家上下八十余口人的性命,他依旧要说父亲没有错。
  是大周配不上父亲的忠心,是那狗皇帝配不上父亲的忠心!
  父亲毕竟不是神,或许他也有自己的局限,看不到更远,可他仍旧做出了选择。
  而他,去南方根本不是因为忠心大周,只是不能回京连累妹妹,只是想查清楚到底是谁下了杀手!
  可惜
  他很难说清楚当年的事只是付廉一个人做的,还是老皇帝也有什么授意,或者说当年的皇家子弟有什么授意。
  虽然才过去了七年,可是国破家亡,死了那么多人,真相已经很难找寻了。
  可不管是老皇帝还是付廉,都是一样的全家死绝。
  还能说什么呢?不必告诉妹妹了。
  至少,不必叫妹妹知道自己的父亲忠心了半辈子的朝廷,最后要他死。
  就叫忠心耿直的虞太傅死于山匪劫掠吧。
  虞铮既然是替家人迁坟,就不能在绥州久留,棺椁停在城外义庄,明日就要启程北上。
  高凉县距离绥州不能算太远,但是这么多棺木拉着走,路程必定是快不了。
  所以这一路也得十多天。
  虞铮本来打算今日休息,明早辞别了当地官员女眷就起身。
  却没想到她从坟地回来刚换了一身衣裳,外头侍卫就过来回话,说有个妇人找她。
  那妇人口口声声,叫您姑娘,属下觉得,应该是您认识的人,她说自己叫杏枝。鲁青道。
  虞铮一愣:快请!
  没多久,杏枝就走了进来。
  当年被虞铮留下的侍女们,都比她大,都到了适婚的时候了。
  杏枝那年十七,今年也二十四岁,一看就是妇人。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灰蓝色裙子,梳着一个很朴素的发髻,头上只有两件银首饰。
  但是看精气神,倒也不差。
  一见虞铮,她也愣了一下,随即才下跪:姑娘!真是您?
  虞铮紧走了几步扶起她:杏枝姐姐!
  姑娘!杏枝激动的又叫了一声:真是您?
  虞铮点头,眼泪又滑下来。
  当年出事后,跟着她的几个丫头也不是都没事,活下来的她实在带不走,就给她们留下些银钱首饰,叫她们留在绥州。
  当时那位刺史的夫人说帮忙安顿,虞铮也就只好放心。
  本来就以为这辈子也见不着了。
  毕竟后来绥州也城破过,谁知道谁在哪里?
  杏枝抹泪:奴婢是听说,奴婢听说从西河来了一位王妃,特地来给父母迁坟的。又听人说了坟墓的地方,就是城外那无主的一群坟。奴婢心里怀疑,就叫家里那口子去打听,这才知道可能是姑娘您来了!奴婢一路打听,才知道您在这里,这才来找。
  我是侧妃。虞铮笑了笑,拉着她进屋:你好吗?
  奴婢还好。杏枝也笑了一下:日子还算过得去。
  有劳你惦记我,我今日看见坟前有人烧纸
  杏枝点头:年节下,奴婢都会去的。慧娘有时候也会去。她说着忙道:姑娘别误会,慧娘不是不去,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