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他也知道关于自己的议论,没辩解也没放心上,现如今只有妻子值得他费心费力去守护。
  一个月后他从洛杉矶飞回来,一落地就开车去接可祺回家。
  这一个月来,可祺住回父母家,他们每天都会电话联络。可祺的记忆维持了三个星期,半年来最好的成绩。上礼拜记忆再度中断,问他是谁,他也从善如流地回答:等我回国,见一面再说。
  可祺倒是没什么不适应,只是答的很官腔:“啊,期待与你见面。”
  搞得好像相亲一样。
  他刚下飞机给她打电话,没人接,又给庄文打,得知她在店里,便驱车赶过去。
  此刻,庄可祺正在给客人点单,手机关了静音,放吧台里。
  她们的店已经不止只卖甜品,也卖咖啡饮品,店面大,桌台多,成了喝下午茶的好地方。
  她点完单,回到吧台,将单子递给员工,趴在台面上看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是新车发布会,她一边看一边感慨,这人是老板吗?这么年轻,也太厉害了吧。
  薛芝芝一言难尽看她一眼,也不知该不该说,这是你老公。
  连客人也在讨论这个年仅三十三岁的科技新贵。
  说这位新贵坐过牢,被学校开除,妹妹自杀,妻子失智。能扛得住这么多打击,还能在事业上风生水起,不管家世如何,真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庄可祺手指敲着桌面,想着难怪他头发白了一大半。刚开始还以为是特意染了个白夹黑,现在细想,才明白那是压力和凄苦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三十三岁不算老,可那头
  白发像是承载了五十年的风霜。
  她再次看向屏幕,他正在回答记者的问题,语气不急不缓,逻辑清晰,气场强大,不自觉被他吸引。大概听了他的人生故事,才起了一层滤镜。
  等客人走了,她开始收拾桌子,门上的迎客铃响起,她抬眼看去,随即愣住,是电视里那个人。
  真是够巧,想什么来什么。
  陈铎看见她的眼神,一时呆在原地。他读到了里面呼之欲出的惊讶与欣喜,热泪涌上眼眶,百感交集,难道她记起来了?
  她冲他腼腆一笑。
  他小心翼翼说:“我来了。”
  “啊?你好,刚刚在电视上看到你,真巧。”她语气平静,略带迟疑,言谈间只当他是个陌生的名人。
  陈铎笑容僵住,一盆凉水浇下,很快又恢复如常,他差不多已经对“失望”这个情绪麻木了。
  还是薛芝芝过来解围,跟陈铎打招呼,“坏消息是,她刚才看电视,问你是谁。好消息是,就算不记得你,还是会夸你。”
  陈铎失笑,只得重新再跟她认识一次。
  说了几天,她才建立起他的记忆,接着郁郁寡欢,想着自己不过是记性不大好,怎么到别人嘴里变成失智了。
  日子如水,静静淌过庄可祺光滑的记忆之石,微微磨出一点光泽,难留痕迹。
  她27岁了,依旧如19岁般明艳动人。而陈铎却长了一头白发,他这几年狠狠操劳自己,也为她操碎心。他在等待奇迹中,反复失望,收效甚微。但不至于绝望,至少她记忆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又一年过去,春水街修建完成,陈铎在家陪她看电影时提起,说马上可以拿到回迁房,问她要不要搬回去住。
  她从他臂弯抬起头,茫然问:“我们在这儿住得挺好,为什么要搬家?”
  陈铎心里悲凉丛生。
  现在的她不再是那个在春水街的废墟上,答应他求婚的庄可祺。
  他也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也许往后一生,可祺都会不停的丢失自己与他。
  等到庄可祺三十岁时,已经逐渐恢复记忆储存能力,大多数人都能记住了,只是记性不太好,常常丢三落四。
  她已经不再忘记自己的丈夫,但对待陈铎,却是依赖又客气,感激大于倾慕。
  对于陈铎来说,可祺不再是二十三岁以前的那个她。面对他时,总是习惯性说谢谢,或者麻烦你了。行为上也小心翼翼,除了万不得已,绝不多联系他,生怕他嫌烦。
  而且她也不再问那四年发生了什么,陈铎会刻意避开不好的回忆,再者问了也会忘记,不如不问,免得让彼此伤怀。
  陈铎知道没有共同的回忆与情感体验,她只是揣着一份感恩之心,在跟他相处。可他也不敢奢求其他,她从十九岁横跨到三十岁,中间完全是个模糊地带,能陪伴就很好。
  6月20日,是她的生日,也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纪念日。虽然初次见面算不得完美,甚至有些狼狈,但他擅自将其定义为宿命的邂逅。
  为了这一天他早早开始准备。
  清晨第一道阳光透进窗帘,细小尘埃如同飞蠓扑光,他起身亲吻她额头,去厨房做早餐。
  等庄可祺坐到餐桌旁,看着满桌佳肴,正中间一块奶油蛋糕,还是懵了下。
  “生日快乐。”他从不给自己过生日,也不参加别人的生日,可她的生日不能忘。
  她也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生日,笑着跟他道声谢。
  他点上蜡烛,“还记得你以前说的吗?每年许愿吃蛋糕,那每年都会实现。”
  她想了想,心底失落又过意不去,默默摇了摇头。
  他识相地转来话题,“吃完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春水街回迁房下来了吗?我带你去看看。”
  她知道那地方,他总时不时跟她提起,还总问她要不要搬回去。
  她时常想,那地方一定承载了他们很多记忆,所以他才反复提起,很想让她搬去住。
  可是说老实话,她有些抗拒,如果搬过去了她仍然不记得,该怎么办?她已经不想再看他一次次失望,不想承受他眼里的神采亮起又熄灭。
  何况,她对春水街毫无记忆,更无情感。因为记性不好,陌生的人事物总会让她产生恐惧。
  “改天吧,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想再睡会儿。”她尽量委婉拒绝。
  陈铎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温声劝:“我准备了很久,去看看吧。”
  “看什么?”
  “去了就知道,你看了说不定能想起什么。”
  她有些喘不过气,“如果还是记不得呢?”
  “没关系。”
  他总是说没关系没关系,可是她大大的有关系,她不想让他失望,不想让自己失望,于是选择逃避。
  她抽回手,语气有些焦灼:“你不要再逼我,我记不起来。”
  他皱起眉,“可祺......”
  “不要说了,你让我静静。”她起身,走进洗手间并反锁了门。
  打开水龙头,她才能好好放声大哭一场。
  镜中的自己五官哭到扭曲,怎么不知不觉就三十岁了,她根本不觉得自己像个三十岁的女人,没有事业,没有孩子,老妪一样健忘,像个废物。
  年龄危机令她自卑起来,今天她宁愿躲进自己的小壳里慢慢舔舐伤口。
  敲门声响起,他在外面问:“可祺,还好吗?我不逼你,我们好好说话。”
  她悚然一惊,却不知自己为何会害怕。
  “出来吧。”
  她仍是不语,封闭记忆的坛,忽地被打翻,流出一点带血腥味的液体。
  仿佛是有一天,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只是门外的人让她感到恐惧。
  陈铎没得到回应,有些焦急,怕她在里面出意外,随即拧了拧门把手,没拧开,又敲起门。
  庄可祺缩到浴缸旁,大喊:“你走!你让我静静!”
  外面声音消失,她埋进臂膀间,听到耳畔水声不断,台风夜的情景忽然钻进脑海,下雨了,刮风了,满天满地都是潮湿的气息。
  半晌,响起开锁声,陈铎实在不放心,找到门钥匙,开门进去。
  当他打开门的一瞬,庄可祺迎头撞来,要推开他跑出去。
  可陈铎太过高大,她不期然撞进怀里,被他钳住腰,抵在洗漱池边,顺手关掉水龙头。
  庄可祺拼命挣扎,两只手啪啪扇他脸上,抓出几道浅浅红痕。
  “好了,别生气。”他情急之下,没有发觉她有些神志不清,只以为她在宣泄情绪,便抱起她往卧室走,想要让她休息。
  她一接触床更加疯狂,对他拳打脚踢。陈铎尽量不用力,靠身体优势圈住她,抚摸着她的背,试图让她平静。
  终于她渐渐平息,他稍稍撑起身,就在这时,庄可祺也猛地起身,跟头小兽一样横冲直撞,额头撞上他的额头。
  清脆一声响,他连忙问:“疼不疼?”自己脸上横七竖八的伤痕倒是浑然未觉。
  就在这一空挡,庄可祺溜出他的怀抱,跑了出去。陈铎紧随其后,发现她跑出了家门。
  这会儿他终于意识到不对,连忙追着她跑出去。
  她停在路边,双脚赤裸,神色惶恐又迷离。他迅速跑过去,庄可祺拦到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