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化妆永远要先揩镜子,镜子不清爽,无法化妆。
  眉毛一点点没画好、左右不对称,整张面孔揩掉重画。
  朋友聚会,大家约的是一个时间,单独通知伊的时间要提前半小时,否则,大家要等伊半小时以上。
  期末考试,开考后15分钟不得进考场,伊可以卡在第14分钟进考场。
  夜里不想睏,白天睏不醒
  饶是如此,伊还是在规定时间内拿到了文凭。
  一回国,华新影片公司已经把《电台血案》的剧本交到伊手里,角色是女一号胡丽影。
  连环凶杀、惊险悬疑,是片子的卖点。此前国内电影市场还没有这类影片。倪飞飞虽是女一号,戏的看点却不在伊身上。血案、探案、破案,戏份当然全在探长陈查礼身上。
  倪飞飞看完剧本,才发觉没喫早饭,手脚冰冷,冰箱已经空了几个礼拜,于是下楼。
  上午十点,天空仍然阴笃笃,没有阳光。
  贝勒路的月儿像柠檬咖啡馆开足空调,吸引不少顾客。角落里,一台柜式无线电传出一个温柔女声报告新闻:现在由汤申佳报告新闻。美联社消息,日本东京四月六号落了一场雪,乃一九三一年以来在四月中下雪之第一次。平常三四月份,樱花已经开放,但是今年居然在四月份落雪,实属罕见。现在天气仍然比较冷,不过据中央气象台报告,一股暖湿气流正在北上,本市气温一两天内将有所回升。
  倪飞飞点了一个brunch套餐,坐在靠窗的位子。台面已经很干净了,伊习惯性拿纸巾再揩揩。
  1939年的春天确实来得比较晏。冬季长,阴气重,感冒额人多,脱嗽药糖紧俏。不过,更为可怕的是另一种毛病。
  霍乱。
  发作时,头痛如破、百节如解,遍体诸筋皆为回转,上吐下泻,生不如死。
  根据去年工部局年报所载,一九三八年单是公共租界人数的死亡率已达到五万五千六百〇九人。其中的时疫,以霍乱、肠胃病等较为突出,死亡高峰为夏季。
  法租界公董局卫生处决定,从四月三日起,开始进行大规模预防霍乱的防疫运动,为广大市民免费打预防针,希望在今年夏天到来之前,遏制霍乱的蔓延趋势。
  疫苗接种点有两处,贝勒路六二〇号及徐家汇八四〇号。门口挂着讲卫生、除陋习预防接种,对自己负责,对他人负责等标语横幅。每日下半天均备好预防霍乱菌苗,欢迎民众前往打针。
  倪飞飞喫完,看见接种点门口已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排队,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打针,咖啡厅跑进来一个浅灰色哔叽西装的年轻男子。
  顾先生,还是老样子,拿铁?侍应生认得来客。
  对!男子笑笑,坐在倪飞飞斜对过。
  男子剑眉星目,眼神深邃,五官立体,185+,偏瘦,上镜正合适,完全可以进演艺圈,甚至可以演男主!倪飞飞想。
  咳咳。
  男子咳嗽起来。倪飞飞收起玫瑰色幻想,赶紧起身,离开咖啡屋。
  此时接近中午十二点,接种点门口排队的人更多了。虽说打不打针是个人的自由选择,可是一看到排队,倪飞飞又觉得打针是必要的。
  可是,法租界打针,公共租界、华界那边怎么不打?难道细菌还会挑人感染?疫苗安不安全?打了身体会不会变差?要是怀孕了对后代有没有影响?
  一系列问题困扰着,没人可以问,没人解答。
  当局不负责答疑释惑,首要的措施是外防输入。
  租界和华界之间的大铁门,成为租界的边防检疫站。几名工作人员左臂佩戴白袖箍,上面一个红十字,拦住从南市过来的行人,逐一检查疫苗接种证(上海人俗称打针纸)。
  没有打针纸的就交给旁边临时搭建的小房间里穿白大褂的医生,稍微体检一下后,当场打一针,然后畀侬一张打针纸。
  有些人怕打针但是又要进租界怎么办?
  倪飞飞见到,铁门附近一条不起眼的小马路上,有黄牛兜售打针纸,二块洋钿一张。突然,一个黄牛当街场昏过去,众人围着他,有的喊伊额名字,有的跑去叫医生。
  白大褂跑过来一看,是一个熟面孔:怎么是侬?
  医生侬认得伊啊?众人好奇。
  伊今朝打了有四五针了伐?我哪能不认得!医生拿听诊器听了听,随后转身去小房间取来一瓶水。
  喝了几口水,黄牛逐渐苏醒过来。
  原来伊为了骗取打针纸,连续往返打了四五针,大概也是为生计所迫啊!
  众人惊呼:要死快了!搿也想得出!
  第70章 ☆、片场初体验
  这天下半天,徐卓呆继续到华东电台办公室,给汤申佳上国文课。小汤读到战争新闻和死伤数字,想起前两年在闸北见到的惨烈景象,想起正在前线当兵的表弟,心里非常纠结,书读不进,茶饭不思。
  老徐劝伊:振作起来!要照亮别人,自己先得成为一束光!在废墟与绝望中,发出抵抗与希望的声音!我们写剧本也一样,你们做广播也一样!
  如果真能鼓舞起人们的斗志,大家团结起来,倒也不失为我们对社会的贡献。小汤若有所悟。
  上海三大影片公司,听过伐?老徐转换了个话题。
  艺华、新华和国华,对伐?小汤心里想,就跟华东、两友、民声三家电台的关系差不多。
  伊拉有啥不同?
  搿我倒没比较过。
  记牢哦,艺华布景壮丽、美工实力强劲、摄影场占地最广;新华演员阵容充实、众星云集;国华呢,收音技术精良,音质动听。可以讲各有所长。现在国华的老板,对播音台的故事很感兴趣,想拍一部时装片,你想不想做主角?
  我没想过。电台这边刚开了我名字命名的节目,每天有直播,走不开的!
  辰光可以协调的,交关明星也不是电影厂的基本演员,有自己另外的工作,重要的是你想。
  我不想。
  出名不好吗?
  我在电台一样能出名。而且我对着话筒,很自然,有话直说,我还是我。对着镜头,背别人写的台词,是另一种感觉。
  体验不同的人生,不好吗?
  我的性格,不适合吧?在电台,做节目归做节目,做完回家我做自己,毫无负担。我看画报上讲,伊拉拍电影额人,有辰光日夜颠倒,有辰光化好妆,等一天都轮不到拍一只镜头,有辰光要哭戏,对牢噶许多人,哭不出来,浪费胶片,畀导演骂煞!
  搿倒是真的。徐卓呆笑,电影演员有光环,也有苦衷。
  苏轼也讲,人不可以苟富贵,亦不可以徒贫贱。我有碗饭吃就算了,没有上大银幕的梦!
  侬搿种年纪,能拒绝成名的诱惑,蛮难得额。
  先生,我穷人家出身,电台对我蛮好了,人要知足。
  是的!侬晓得伐,周璇,跟侬年纪差不多,国华的老板认伊做过房女儿,现在要捧伊做头牌。现在什么片最红?
  什么片?
  古装片。伊手里一部接一部,最近正在拍《董小宛》。侬要去片场看看伐啦?徐卓呆想,事体要一步一步来,不能操之过急。讲不定看了人家拍戏,小汤会有转变呢?
  好额呀。
  到了约好的日脚,小汤走进国华的制片厂,远远看见摄影棚顶上很多灯,假山、宫殿、亭台楼阁等都是木板搭的。因为是黑白片,置景师对颜色不太讲究,反正各种颜色进了胶片就只有黑、白、灰这三种颜色。
  周璇已经完成妆造,比庄盈盈那种戏曲舞台妆要淡一点:一袭淡紫色旗袍,上面的苏绣,色彩斑斓而不失雅致,头上的发髻高高挽起,配以金钗玉饰,更显得端庄秀丽,宛若画中走出的仙子。伊模子不大,气场比不过演太后的蓝兰,胜在妆容经过精心雕琢,既保留了原有的清新脱俗,又巧妙地融入了古代少女的温婉与哀愁。
  导演张石川正在讲戏:这场戏,小宛封册之礼完毕,来给太后请安,太后畀伊面色看,挑伊毛病,还请伊喫了一记耳光,叫伊时刻记牢,检点做人,小宛只好含泪忍受。第一只镜头,中景,跟牢侬进来;第二只镜头,太后寝宫全景,太后端坐正中;第三只镜头,太后面孔特写,一脸不屑的样子,眼神要注意,灯光加一个眼神光;第四只镜头,中景,侧面两个人,小宛请安、讲台词,太后讲台词;第五只镜头,太后近景,讲台词;第六只镜头,小宛近景,讲台词。第七只镜头,重点来了,特写太后一记耳光,小宛要给反应,面孔侧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