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又不笨,总能懂的。
  人生应该有答案,不能糊里糊涂过一生。
  那是年仅八岁的李顷尧最想要弄清楚的事情。
  只是这个世界太多题目是他完全不能懂的。
  比如为什么老师会骂他不懂事还叫来了家长,比如对他不错的亲戚将他讲的痛苦故事当成邻里之间八卦的谈资。
  于是某天夜里,醉酒的李岸将积郁的所有不满统统发泄出来,那么长的一根棍子,就这样冲着李顷尧的脊梁打了下去。
  李顷尧想跑,可双腿好似被水泥地牢牢抓住一样无法动弹。他知道自己逃不出这个院子,更逃不出这个村子,所以他认命般地闭上了双眼。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李顷尧睁开眼,看见失去力气的李金兰虚弱地勾起嘴角,冲他摇了摇头。
  “别为了我的事情打扰任何人,人情债最难还。”
  那时的李顷尧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顾着大哭。那次李金兰被打断了三根肋骨,李顷尧决定从此之后不再给任何人添任何麻烦。
  不是所有人都能支付三根肋骨的代价。
  再抬眼,晋淑兰仍是沉默的。
  李顷尧觉得晋淑兰和李金兰有点像,不光是名字,而是她们都一样地沉默。或许一开始不是这样的,但她们最后都变成了这样子。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李金兰选择了后者,而晋淑兰是前者。
  凤凰泣血不过如此,那一声痛苦的悲鸣爆发的瞬间,风吹云动,杂草呼啸,连带着天空也一下子暗了下来。
  晋淑兰掩面痛哭起来,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呜咽的话语没人听清。
  李顷尧还是决定走上前去,因为他觉得,此刻的晋淑兰需要一个拥抱。
  但拥抱毕竟不礼貌,李顷尧就在离着晋淑兰两个拳头的距离外坐下,递给晋淑兰几张纸巾,轻声安慰了两句。
  “阿姨,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要我帮忙吗?”
  晋淑兰抬头,满眼的迷惘。
  李顷尧想过晋淑兰会问自己是谁,甚至在刚刚坐下的时候打了好几遍腹稿应对。但他没想到,晋淑兰问的是——“我是谁?”
  晋淑兰哭着问:“我是谁,你能告诉我吗?我是谁?”
  李顷尧知道她是谁,却不敢直接告诉她,他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认识晋淑兰,因为他已经决定离开了,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我也不知道,阿姨。您好好想想,您为什么来火车站?”
  “火车站!对!火车站!”晋淑兰忽然起身,看着火车站掉了漆的木牌喃喃自语,“从青安到逐县要坐火车,要坐火车。”
  李顷尧习惯坐大巴出行,差点忘了从青安到逐县之前是可以坐慢火车直达的。李金兰之前来逐县就喜欢坐火车,只是后来铁路线进行了调整,青安和逐县的火车站也因此陆续被废弃。
  冥冥之中,李顷尧觉得自己好像窥视到了命运的一角。
  这样不冷静的状态持续了半个小时,晋淑兰才逐渐找回一点自我,她想起了自己叫晋淑兰,还有个正在读大学的女儿。
  “您女儿读大学?”这跟李顷尧查到的资料不一样。
  “对,大学,去年高考的。坏了,都这个点了,该去看《悠悠寸草心》了!”晋淑兰着急忙慌地走,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您用手机打个电话。”李顷尧提醒道。
  晋淑兰拿出手机,一脸茫然。
  “手机是这个样子吗?”
  失忆?故弄玄虚?
  李顷尧把所有可能性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晋淑兰得了老年痴呆症。
  就这样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李顷尧成功把晋淑兰送到了警察局,他见到了栾沐春,栾沐春对他一通感谢。
  民警老王拍拍栾沐春:“沐春,没事的,人找回来就行。”
  栾沐春憨笑:“是是是,麻烦你帮忙看着点淑兰,我去青岛站接晋荔回来。”
  “怎么还把要结婚的小年轻叫回来了?”
  “着急了着急了。”
  栾沐春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晋荔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的李顷尧忽然不想走了,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晋荔会知道一些真相。
  只是当时的李顷尧没想到,晋荔不仅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些天真,他准备好的证据和说辞一个没用上,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住进了晋家。
  从此以后多了一个姐姐,多了一个家。
  作者的话
  枫愁眠
  作者
  2024-11-22
  日更真是太刺激了!今日的更新奉上!
  第10章 ☆、chapter10.别忘记旧火车站
  计划赶不上变化,翌日一早,晋淑兰六点半起床,风风火火地就要出门。
  “妈!你要去哪儿?”晋荔半睡半醒,从被子里冒出一个乱糟糟鸡窝头。
  晋淑兰被晋荔吓了一跳,“你怎么回来了?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买早饭。”
  “妈,昨天你失踪了,栾叔叔打电话把我叫回来的。”
  “失踪?”晋淑兰侧头,努力地回忆关于昨天的一切,“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昨天去了旧火车站,被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带回来的。”
  晋淑兰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找到笔记本,仔细确认着昨天记录的重大事件。
  次卧的李顷尧也被吵醒,他打开门,睡眼惺忪地看向晋荔,又看看晋淑兰,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嘴甜一点总没错,李顷尧语调慵懒,声音却有些发紧,“阿姨早,姐姐早。”
  晋荔伸了个懒腰回应:“早!阿尧。”
  晋淑兰的笔记本上记录了李顷尧的来历,她呢喃:“是金兰的孩子,晋荔的弟弟。”
  “对,是我。”李顷尧赶忙回答,还以为是晋淑兰后悔了,“阿姨,昨天太晚了,姐姐不忍心才收留的我,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现在就走。”
  晋荔不悦:“什么鬼!干嘛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明明是我让你留下的。”
  “嗯,留下吧,金兰去世了,李岸又不在,你也没地方可以去,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母女两个在李顷尧的事情上,意见出奇的一致。
  晋荔翻身下沙发,穿好拖鞋,边穿边说:“妈,今天没什么事不用去农场那边吧?我想带着阿尧买点东西,顺带看看去家具城给他弄张床过来。咱家也没什么客人来,这个客厅稍微隔一下,能当个卧室。我还想着,阿尧在青安那里应该还有东西,我开车带你们去青安,顺便去散散心。”
  不等晋淑兰回答,李顷尧率先否定了这个提议。
  “我有个老家的朋友,他是逐县的“大学生村官”,这两天正好回老家办事,我昨天已经托他帮忙收拾东西了。”
  晋荔欣慰地点头:“雷厉风行,有我们晋家的风范,不错不错。”
  两人说话的工夫,晋淑兰回到卧室,从床底拉出一个木质雕刻的小盒子来。回到客厅,晋淑兰把这个盒子的钥匙交给晋荔。
  “晋荔,这里面是咱家这些年的账目,我给你存的定期存折,不多,从你上大学开始,我每月给你存两百,里面正好两万五。除此之外,我还给你买了点金首饰,想着你结婚给你的,现在也用不上,之后……先提前给你吧,还有一些现钱,你都拿好。家里物价低,阿尧刚来家里,东西都置办好一些。”
  总有人说,掌握了家里真正经济状况的人,才是这个家里的当家人。
  以前的晋荔并不这么觉得。一个家里,谁的工资谁自己花也挺好的,结婚是搭伙过日子,各自为营偶尔并肩才是舒服的状态。毕群义求婚前,两个人仔细探讨过这个问题,毕群义一再坚持当家的管钱,他的钱全都上交,晋荔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妥协了。
  这一刻,晋荔懂了那种不情愿是什么。
  当家,意味着责任。
  全家人的衣食住行,大到买房买车买保险,小到柴米油盐所有琐事都要计算;学业、健康、工作上的大额支出更不必说,盯着账户里可怜的余额,要在勒紧裤腰带喝西北风和放弃各种机会之间仔细权衡。
  还有各路亲戚朋友的结婚份子钱、孩子满月酒钱、长辈们过寿钱、过年分发的压岁钱……乱七八糟的红白喜事人情账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大事小情,点点滴滴积累起来,也足够压弯一个人的脊梁。
  更何况哪有几个农村家庭不是这里背着一点债,那里欠了一点钱,长辈们还都喜欢报喜不报忧,打死不提家里欠债的事情。真有纸包不住火的时候,那欠款和人情债落在子孙辈头上,就是飞来横祸。
  晋荔忽然想起自己刚上中学的时候,晋若兰挣到钱之后总会拉着晋荔和晋荞一起数她存折上的金额。
  被晋若兰这么一鼓动,晋荔也想看看晋淑兰的,就偷偷跑进晋淑兰的房间翻抽屉,结果被晋淑兰抓住后好一顿打。
  后来晋荔才知道自己家的财务状况一直都是赤字,李岸欠了不少钱,家里没有存款,只有欠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