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宗念。”陆河抿抿嘴,为难的语气,“我们最近出了点问题,我想解决,但是她不怎么理我。康叔我知道这是我俩之间的事,但我……我实在没办法了。”
  “你没办法我这当爹的更没办法啊。”宗文康爽朗地笑两声,“出问题就解决问题嘛,电话讲不通见面说。”
  “上周末本来要去的,她说她同学来,不让我去。”陆河叹气,“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怕她不方便。”
  “哦对对,小念有个好朋友从美国回来,她提过。”宗文康端起茶杯吹了吹气,缓缓嘘两口,“因为什么事闹别扭?”
  “家里……还有我工作的事吧。”陆河犹豫一下,和盘托出,“我爸总想让我找体制内的,说了些话应该让她挺不舒服的。但是康叔,我家这个情况您也知道,我跟我爸都不来往,以后更没什么交集。我和宗念解释过了,她就是……哎,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若非走投无路,陆河今日绝不会登门。
  “囡囡嘛,她心思肯定比你敏感。”宗文康沉默半晌,忽而问道,“小念有没有跟你说过家里的事?”
  “家里的?”
  “我们家。”宗文康牵牵嘴角,面色慈爱。
  陆河明了,点点头,“说过一轩不是亲弟弟。”
  “她自己呢?”
  陆河眉头微皱,未能识别到其中意思。
  “嗨,这也不算什么事了。”宗文康起身打开一旁的杂物箱,翻找片刻递来一份文件,“今天整理东西才发现,一直以为在老房子呢。幸亏我看见了,不然留小轩房间里,他要知道得闯大祸。”
  那是一份收养公证,而被收养人的性别,女。
  陆河蓦地呼出一口气。
  “小念她妈心脏不好,怀过孕,后来为她身体考虑吧,都挺大月份,还是引产了。这之后损伤比较大,怀不上。”宗文康摆摆手,释然的语气,“就算能怀上我也不想要,就为要个孩子再遭一回罪,不值得。”
  “所以宗念……”
  “对。她妈喜欢孩子,还是想要,我们就说那就收养一个。是这样遇到的小念。”宗文康比划着身高,“福利院第一回见,就这么高,特别乖。人家院长说身体健康,被丢在门口的,估计就因为是女孩。原本呢我俩是想要一个更小的,小念那时候快五岁,都记事了。但是她妈看见她就心疼,我们就问愿不愿意和我们回家呀?小念就使劲点头,那么大点的孩子,也不说话,就会点头,她妈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陆河忽然想起宗念的话,她说,我妈是我的恩人。
  原来如此。
  是坚定牵起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幸福家庭的,恩人。
  他不知怎的有些气短,只得咬紧下唇,努力让自己镇定。
  “有时候想想,养孩子真是缘分。自己命里没有,可老天爷就会给你最好的。”宗文康收回那份证明,压到箱子最底处,“小轩也是。我们条件好了,偶尔就给福利院捐点款。无意中人家提到小轩,还是小念说的,她说有病的孩子更没人要。”
  “所以你们又……”
  “是啊,就把小轩抱回来了。”宗文康重新坐好,因尾椎骨受过伤,坐下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单手扶腰,“这是小念和小轩的缘分,更是他俩和我们的缘分。”
  陆河嘴唇动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跟你讲这些,一个是今天收拾东西,正好看到了。再一个……”宗文康看向他,“小陆,我当然希望你跟小念你们修成正果,但万一有天走不下去了,叔叔就一个要求。”
  陆河抬头,“您说。”
  “你不能伤害她。”宗文康目光深邃,“小念是我最宝贵的女儿,因为你也好,因为你家里也好,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她。”
  许久,陆河给出承诺,“我不会的。对于宗念,我和您心意一致。”
  宗文康点点头,“喝茶。”
  房间里似乎暖了些,陆河鼻尖渗出细汗。
  “怎么,热了还是紧张了?”宗文康笑问。
  “热了。”陆河亦笑,拉开外套拉链。
  “上周跟小轩通电话,说她姐以前一直不愿意录节目,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去了。”宗文康仰头对屋顶叹口气,“小念啊,怎么说呢,就跟给自己裹层防弹衣似的,你看平时做事,但凡有点风险可能出意外,她都躲着走。不愿意上电视就怕她亲生父母看到,不敢冒这个险。”
  宗念的确有一层自我保护机制,因为太害怕失去,对拥有的一切都无比珍视,冒险对她来说是潜在掠夺,她不会赌。
  陆河轻声说道,“这次去,估计是想为家里分担吧。”
  从春节到现在晚风出了很多事,院里添置安保设施,以养老院的名义给南方爷爷亲属一笔补偿金,请新厨师找新的保洁人员,种种都关乎钱。录节目劳务报酬高,赛制有奖金,宗念只是选择了对她来说更重要的事情——即便那会挑战她的自我保护机制。
  “哎,你比我这老爸都了解她。”宗文康苦笑,“我听小轩说完,想了又想才明白她这份心思。长大了,懂事了,再不能当小孩看喽。”
  这场谈话在陆河心里整整盘旋三日。三日后的傍晚,陆河见到陆长友。
  父母分开后第一次,他主动提出见面。
  陆长友给了家里地址,陆河导航过去却没有上楼,地点就在单元楼下。
  “不然上去坐坐吧,来都来了,吃完饭再走。”直至面对面站定陆长友仍在相邀,“你阿姨,弟弟,都在家。”
  “不用了。”陆河朝一侧长椅扬扬下巴,而后带头走过去。
  正值下班时间,小区里人来人往。
  两人各坐长椅一头,沉默了一会。
  “有个事想请你帮忙。”陆河这样开口,“我女朋友家养老院想找个厨师,四月底开始吧。你……你们有合适人选,给留意一下。”
  陆长友的新家人做餐饮行业,人脉资源自然比外行多。
  “你找我,”陆长友歪头看他,“就为这个事?”
  “对。”
  “你……”陆长友别过头,很快又重新转回来,语气带几分愠怒,“陆河,你们不合适。”
  换做从前,陆河定会大肆顶撞一通。继而将过往种种悉数讲一遍,目的是让对方颜面丧失,让他意识到在“父亲”这个角色上有多么失职多么单薄。可现在却不想那么做了。不是原谅,也不是缓和,陆河只是突然发觉那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合不适合,我心里清楚。”他这样告诉他,面色平静。
  “你不小了,做任何决定都要整体考量。”陆长友稍作停顿,继续,“那个女孩,家里开养老院,规模还不大。就靠他父亲一个人,家里两个孩子。她自己呢,搞音乐,且不说能帮到你,她这个情况,完全会拖累你。”
  陆河双拳紧握。
  “你现在正是上升期,谈朋友,至少应该……”
  “应该和你一样?”陆河轻蔑地笑一声,“谈朋友还是找跳板?”
  是在父母分开后,他从外公外婆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这段婚姻的始终。陆长友在毕业之际认识薛慧,恋爱没多久两人迅速结婚。得益于这段婚姻,他没有被分配回乡而是留在本市,且外公的老关系于他事业提供诸多助力。外公外婆之所以接受这段关系只因陆长友是大学生,他们将学历与人品划了等号。婚姻于是变成看似等价的一场公平交易——男方提供光鲜学历,女方提供此外的其他条件,谁都不亏,局面双赢。陆河不知道父母之间是否存在“爱”,也许短暂地有过吧,他只能这样相信,不然自己的出生就会变得更加悲凉。
  “现在在讨论你的事情。”陆长友眉头紧锁,表情严肃看向儿子,“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就……我从我的世界迈一步,她从她的世界出来一点。”陆河弓着背,双肘架在膝盖上,拳头松开,十指交错握了握,“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陆长友听得出“与你无关”的言外之意,怒火瞬间被点燃,“我是你爸!我比你吃过更多苦,你找这样的女孩,你会后悔的!”
  “那你呢?你找我妈,你后悔吗?”
  陆长友被噎了一下,脸涨得通红。
  “我喜欢宗念。我不用她为我做任何事,事业也好牺牲也好,她什么都不用为我做。”陆河缓缓说道,“我想和她一起生活,就这么简单。”
  陆长友沉默半晌,终是转换话题,“遴选,考虑得怎么样?”
  “提交报名了。”陆河说这话时并未看他。
  “行,挺好。”陆长友终于放心,嘱咐道,“好好准备准备,有任何需要随时跟我说。”
  “不用。”
  “陆河,我和你妈虽然分开了,但是对你……”陆长友因为隐隐的激动语气变得局促,可他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你是我儿子,我对你一定不遗余力。这点你要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