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谈朋友的意思,就是恋爱。
  “还没。”陆河抿抿嘴,“但我有想法。”
  薛慧双手抱胸,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重新开口,“你爸的意思,还是倾向于找体制内的,最好是公检法。两个人在一起有共同语言,对待事情的看法也……”
  “妈。”陆河皱眉打断。
  “当然了,我是很喜欢小念。有灵气,有才华,接人待物都很妥当。”薛慧如同陷入两难似的,“可你爸的意见……”
  “我不需要你们的意见,你的,他的,都不需要。”陆河斩钉截铁——虽然他知道,这样的说法大概会伤母亲的心。
  果然,薛慧的眼神暗淡下去,“不用就不用吧,你的生活自己做主。”
  开门声打断二人对话,宗文康身后跟着刘英,并未察觉到母子二人间的微妙气氛,一进来便热情地互作介绍,“这是我们院里住的刘英医生,听说小念要演出,也想跟着去看看。英姐,这是小念的朋友陆河,他母亲,我俩啊,医院共患难的情谊。”
  大家互道你好。刘英客气地讲添麻烦了,薛慧便笑着说“一车人满满当当正好”。宗文康换双干净的运动鞋,临出门前又去宗念房间拿条大围巾,嘴里念叨“这孩子一早就出门彩排了,穿件单衣,晚上不冷才怪。走走走。”
  一行人抵达古镇时演出已经开始。锣鼓阵阵,彩旗飘扬,一红一黄两只狮子立于船头,随着昂扬的鼓点热烈舞动,两岸挤满观众,欢呼喝彩掌声不断。又一年即将结束,那意味着这一年里发生的所有悲欢离合皆被画上句点。国人喜讲新年新气象,新,是病树前头万木春,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它是破败的终结,亦是希望的开始,日历变换一天,新气象便会翩然而至。
  这是个令人喜悦的时刻。
  陆河带长辈们到主舞台前,摩肩接踵,大家一路挤得都出了汗。他便就地停下,位置不靠前,但视野还算开阔,当然也有散场时的考量——再往前去,散场怕要挤碎几根老骨头。
  给宗念发消息——我们到了,我妈,你爸,还有院里的刘英阿姨。
  信息刚发出去,工作人员便开始摆放乐器。陆河的目光从舞台中央转到右侧再寻至左侧,不一会儿,从led屏幕背后探出半个身子,他看到宗念伸长脖子往观众席望了望,而后又躲回去。手机随之收到消息——人太多了,找不到你们。
  “我看到你了。加油。”陆河暗自笑着回复。
  “什么事这么开心。”薛慧问儿子。
  “没。”陆河摆弄起相机。拍几张空镜试光,调整参数,又试两张,觉得差不多了,放下相机,安静地等候节目开始。
  薛慧将一系列动作看到眼里,拉了拉儿子,“妈在小念家说那些,没有强迫你的意思。”
  这一路都有他人在场,以至于话题被生硬切断,她找不到再次提起的合适机会。陆河懂事,很少发火,今日他说那句“不需要”已经是最大的克制——知子莫若母,薛慧明白儿子因为自己的话动了气,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宗文康和刘英不知聊起什么,两人笑得前仰后合。周围喧吵,无人注意到他们。
  陆河看一眼母亲,“我知道。可是您……您跟他有什么可联系的?”
  “他”指的是陆长友。
  当年闹到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人,现而今竟开始心平气和讨论起他的择偶事项。
  薛慧解释,“就你们那天一起吃了饭,他后来跟我提起说吃饭时有个师弟想给你介绍,女方条件不错,让我做做你的工作。上周又说了一次,想劝
  你抽时间尽快见一面。”
  “妈……”
  “陆河,他是你爸。为你的将来为你的事业生活去考量,这是他的责任,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致的。”
  “条件不错是什么?家世优等工作稳定?”陆河握紧拳头,“妈,您自己就绊在这里了,为什么还要让我……”他想说“往火坑里跳”,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讲出来。
  揭人伤疤太过残忍,况且那个人还是他至亲至爱的母亲。
  薛慧轻轻叹了口气。
  “准备了准备了。”刘英这时招呼他们。
  舞台上本地民乐艺术家们正在表演,宗念是下一个节目,此时已出来在舞台左侧候场。
  “陆长友再跟您说什么,让他直接找我。”陆河盯着舞台一侧那个正左右扭动脖子活动筋骨的女孩,“妈,和宗念在一块,我心里特别安定。”
  非也的演出环节顺利结束。主办方留住他们,照例招呼等全场收尾大家一起吃个饭。宗念婉拒邀请,说家里人来了,在等自己。离开场地往父亲发定位的餐厅去时,陈允追上来,没有背琴,看样子还要回去参加聚餐。
  “有事?”宗念站定问话。
  没有不愉悦,过去的已经过去。非要形容心情的话,她挺开心,第一次在老家演出,与本地民乐团合作碰撞出不少音乐火花,台下有父亲有关爱她的人——场地不似音乐节大,她在谢幕时看到了他们,父亲双手举过头顶使劲鼓掌,嘴角都咧到耳朵根去了。
  “我想了一晚上,觉得还是应该和你解释一下。”陈允说。
  宗念挑了挑眉,表示可以听。
  “瞒着你是因为合同还没正式签,怕中途再有变动,你也知道,这次机会重要。”陈允看着她,“绝没有骗你的意思。”
  宗念点头。
  “那天突然去你家,原本想把要签的事情告诉你,说服你做我们的鼓手。”陈允停顿一下,继续,“正赶上你张罗办生日会,跟大管家似的,什么事都要弄,大家也什么都来问你。我一下就觉得……觉得你不会答应的。你跟之前不大一样了,挺享受现在的生活,不可能随着一只乐队走。”
  他再次停顿,看着她,“然后给大家伴奏,老人们唱唱跳跳的,能看出来你很开心,那天我也挺开心。好久没有这样过了,随便弹个什么都能唱起来,弹错了也没关系,还是一群人说弹得好使劲捧场。我就想如果和你在一起,是不是总能这样?没什么负担,特别放松,好像回到刚开始做音乐的时候,宗念,你好像能带我找回那时候的心境。”
  手机震动一下,大约是父亲催促,宗念没有看。
  “我承认,跟你表白有权衡的成分在。我想过也许我们在一起,你会希望乐队好,做的歌属于你和属于非也是一样的。”陈允苦笑一下,“但只是一个念头,行就行,不行就算了。我更希望的是身边有你在,做音乐也好,吃饭聊天散步也好,你……你能不能再重新考虑一下?”
  自认识以来,陈允似乎都没讲过这么多话,这让宗念略微有些不适应。
  短暂犹豫,她告诉他,“谢谢你跟我讲这些。快回去吧,东西是不是还没收。”
  陈允拉住她——他想要个结论。
  “陈允,你没有伤害我,不用内疚,也不要一直记挂。这件事过去了。”
  “我知道,歌你做了版权,这部分过去了,我会和公司如实说。可是我们之间……”
  “我希望我的男朋友,是我最好的朋友。”宗念注视着他,表情语气皆透着一股坦荡,“最好的朋友之间,容得下差错,容得下缺点,可是容不下沙子。我不应该成为他权衡利弊下的选择,而是,我就是他的选择。”
  “你给我一次纠正错误的机会,我……”
  两人正说着,宗念听得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寻着声音去找,发现陆河就在身后。
  “你怎么来了?”她诧异。
  “康叔着急让我来找你,大家都饿了。”陆河握住她的手腕,顺势往自己方向一拽,“走吧。”
  动作太快,宗念趔趄一下险些摔倒,气得直拧他胳膊,“怜香惜玉懂不懂。”
  陆河换到身后,双手搭到她肩膀上,护着她躲避拥挤的人群,“饿不饿?”
  “有点。”
  声音与人渐行渐远,陈允定定望了一会儿,背身离开——她,甚至没有给自己说再见的机会。
  他已经全部表达了,没有隐瞒,没有欺骗,哪怕是那些见不得光的部分。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应该说这是个巨大的误会相信我,我只是单纯的想和你在一起?陈允逆着人流往回走,周围的热闹喧嚣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巨大的笑话。还是说,没有得到的永远最好?他也不知道,回身望望刚离开的两个人,已经走远了,找不到了。他想到关于宗念的很多细节,比如每次排练结束,她都会把鼓棒码得整整齐齐;再比如演出结束听到观众的评价,“什么玩意都敢出来演”,宗念会拍拍他肩膀说“行了吃饭去”;再比如被别的乐队无端嘲讽在后台显些大打出手,宗念会毫不犹豫站出来维护非也维护他——她是个够意思的朋友,正因如此,陈允才觉得只有坦诚才配得上这份情谊。
  吉他手大为发来消息,“哪儿呢,大家要去吃饭了,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