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就是,你老担心家里干嘛。”宗念理理他额前的头发,“爸这么多年多少有点积蓄,就算不靠他,我供你也供得起。从小你学习就好,本来就是读书的脑袋,留着不用多可惜。小孩子家家,心事重的咧。”
  “将来我万一再读博……”
  “那你就彻底把学历封顶了。”宗念一本正经,“数着祖坟来,咱家也没出过一个博士。”
  姐弟俩相视一笑。
  她又道,“总之别有压力,想继续读就读,不想读就算了。你知道咱们院爱兰奶奶,那天我俩聊天,她说这世上除了生死哪有大事。这句话特别触动我,我就想等到咱们七老八十,是不是回看这辈子也会变得简单。”
  “怪不得陆哥说你最近在看哲学。”宗一轩啧啧两声,“触发进步机制了嘿。”
  “行了啊。”
  “姐,”宗一轩难得这样唤一声,“你之后……怎么打算的?”
  “嗯?”
  “好久没看过你演出了,今天你在台上,特别酷。爸把你拉回晚风去忙家里的事,是不是耽误你了?”
  “没有,我是自己要回去帮忙的。”
  宗一轩抿抿嘴,“要是我能回去……”
  “又来了。”宗念叹气,“你都没毕业,回什么回。”
  “我以前老觉得爸妈都更喜欢你……”宗一轩欲言又止,“算了。”
  宗念看着他,迟疑了一下。
  房间陷入巨大的沉默。
  片刻,她又开口,“先说我回去的事。这是我的选择,没有勉强,也没被耽误,至少到现在,我觉得回去挺有收获的。以后再说以后,谁不是走一步看一步。”
  宗一轩沉沉“嗯”一声。
  “另外,”宗念轻微皱眉,尽量让自己语气显得平静,“你跟文希羽说,咱俩不是亲姐弟?”
  “我……我开玩笑的。”宗一轩指手画脚,却显得语无伦次,“她多烦啊,我那天……就是那天我俩在路上,在车上,聊到什么来着,我随口瞎编的……”
  “行,快去洗漱吧。”宗念迅速关了灯,只留浴室一盏。
  她知道动作有些突兀,可此刻除去生硬结束这个话题,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那是宗一轩啊,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对方的表情、语气、动作再熟悉不过,甚至不用仔细看,她可以凭直觉感受到其中的不一样。
  可小轩,是怎么知道的,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大约过了两秒,宗一轩起身走向浴室。
  “我早晨就直接去学校了,你上个闹钟。”他说。
  “好。”宗念答。
  这一晚,两人没有再对话。
  当宗念再次睁开眼睛,先去拿床头上的手机,而在看过时间后,她几乎从床上弹射而起。
  一点四十的航班,她竟一觉睡到快十二点。
  完蛋!
  一边给陆河打电话一边奔去洗漱,脚刚沾地险些跌倒,脚踝肿起一片,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真是祸不单行。
  电话接通,宗念一口气说完,“我起晚了脚还肿了,一会儿先往机场赶赶不上你先飞别等我。”
  陆河先问,“脚怎么了?用不用我去接你?”
  宗念刷着牙,口齿不清回应,“不用不用,我能走路,见面再说。”说罢挂断,火急火燎洗了把脸便开始叫车。好在东西不多,洗漱包化妆包衣服齐齐塞进行李包,刚要出门发现桌子上摆着面包——定是宗一轩一早去买的,胡乱抓在手里,一只手扶墙一只脚跳,颠跑着往楼下去。
  熬夜误事,明明上了闹钟,怎么就没听见呢。
  她在车上快速吃过饭,又随意取出一罐面霜擦了脸,北京可真干,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脸肯定又起皮了。再去看时间发现手机电量告急,一阵翻找,果然将充电宝忘在酒店。赶忙又给陆河发信息,“我手机快没电了。”
  对方很快回,“告诉司机停到八号门,我去接你。检查下证件。”
  经这通提醒,手忙脚乱再翻一遍,还好身份证在。
  “你到机场了吗?”她问。
  “到了。”
  “你先去安检,别等我了。”
  “下车慢点,小心脚。”
  宗念收起电话,来不及看其他未读信息,默默祈祷可千万别堵车。
  窗外风景一闪而过,立交桥、高楼、飞驰的车辆,她这才对北京有了些实感。来过四五次,都是演出,规模有大有小,停留或长或短,可每次都差不多。到现在也分不清东二环和东西环的差别,没去过游客该打卡的景点,没吃过评分颇高的网红店。偶尔想想觉得自己对这座城市不够厚道,来了就为赚钱,赚到钱就跑,从未真挚地触摸或感受它。似乎上海也是一样,除了在那里多读几年书,被动地接受一些它的气息,宗念一直将自己视为过客,又或者,如同一只觅食的鸟,因为方便生存就暂时留下。
  想来可笑,从事站在舞台上最炫目的职业,却总想做喧哗下的暗影。
  司机师傅操着一口浓重的京腔搭话,“姑娘,几点飞机?”
  “一点四十。”
  “嘿,那你可真够不着急的。我给您快点吧。”
  “谢谢,麻烦了。”
  “过来是出差还是探亲啊?”
  “算出差吧,演出。”
  “呦,您是唱歌、跳舞、还是什么演员?”
  “音乐节。”宗念瞧着对方和善,便也笑着答话,“我打鼓的。”
  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又“嘿”一声,“还真看不出来。爹妈投入不少吧,学音乐可费钱。”
  “嗯,运气好,投胎投到好人家。”宗念面向窗外。
  “嗨,做父母的,兹要是家里有条件,哪个不得节衣缩食供着。赚了钱有能力了,稍微回报点儿,父母心里啊就乐开花儿。”
  听着对方的话,宗念不由有些懊恼——应该给父亲带点东西的,特产也好,纪念品也罢,这么多回,竟然一次也没想到这些。
  她着实算不上称职女儿。
  “八号门,到了。”随着说话声,车停下。宗念道谢下车,手机已自动关机,正犹豫怎么联系陆河,对方从机场内小跑出来,率先接过她的行李包,“有没有要托运的?”
  “没。”宗念着急走出一步,脚踝一阵疼。陆河见状托起她的手臂,“小心。”
  因办过网上值机,两人直奔安检处。正排队时机场内传来对两人名字的最后呼叫,与工作人员协调优先过检,心急火燎通过后,陆河即刻蹲下身,“上来吧,我背你。”
  “登机口好像挺远的。”宗念面露难色。
  “好了快上来。”陆河拉过她的手臂,直接将人驾到后背上,“抓紧。”
  宗念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两人立刻开启一场机场狂奔。“左边左边”“哎,小心人”“这里电梯,走”。她指挥方向,他听令行事,一路不停,终在舱门关闭的前一刻赶上,宗念单脚跳下来,陆河已满头大汗。
  “歇一下。”她顾不得其他,伸出手替他擦汗。
  陆河喘着粗气脱掉外套,宗念顺手接过。空乘的声音传来,“麻烦两位赶快回到座位,我们的飞机要起飞了。”
  “抱歉啊,马上。”宗念心里有些愧疚。
  自己迟到在先,后果却被对方承担,她觉得过意不去。
  “有……还有没有连着的座位,我俩……不坐一起,她脚不好。”陆河仍在喘,却不忘同空乘说明情况。
  “哦,那您先带女朋友到最后一排吧。”空乘从动作断定两人关系,耐心指引,“这里过去,小心。”
  一阵猛跑过后,两人皆无意纠正关系对错。陆河直起身,深吸一口气,将背包转到身后,抹了把汗道,“你先,慢点。”
  坐下的一瞬,飞机开始滑行。
  她这才碰碰他胳膊,“对不起啊。”
  他扭头看她,对视当下两人一同笑起来,宗念边笑边道歉,“非常sorry。”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笑,可能对方大汗淋漓的样子有些滑稽,可能这一早晨手忙脚乱终于收尾,又或者一番努力没白费终于赶上飞机,从未有过的体验,倒也挺好玩。
  “还笑。”尽管这样说,可陆河明明也在笑。
  莫名其妙。
  “我现在脑子里有个成语,你猜是什么?”宗念抿嘴乐。
  “什么?”
  “乘龙快婿。”
  “有点文化。”
  “你就只理解字面意思。”宗念振振有词,“我刚才真跟乘龙似的,巨快。”
  “行了啊。”
  “真是个好小伙。”宗念笑嘻嘻看着他。
  陆河叹气,将脸扭到一边。
  宗念逗人上瘾,单手掐住他下巴将脸扳回来,继而又补一句,“未来的好女婿。”
  “别闹。”陆河拉过她的手在掌心里握了握,只片刻便放开,“脚怎么弄的?”
  “昨天下台没注意绊到电线了,不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