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怎么问,问怎么着你才能喜欢我?”
  陆河“啊”一声,大彻大悟的表情。随即又道,“但一轩好像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宗念逗他,“连你都能看出来?”
  “我又不傻。”陆河半靠在车门上,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下午我们聊天,他说没想好毕业工作还是继续读研。工作回报快,想走明年校招肯定能走;老师辅导员都建议继续读,他这专业挺有前景,自己成绩也不差,努努力还能保研。”
  这些话宗一轩从未讲过,宗念只知道弟弟每学期都能拿奖学金,听到这里立刻说道,“那就继续读啊,犹豫什么。”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航空航天口最好的专业,未来产业发展的蓝海,读研可
  不只是镀金,能实打实学到东西。他这么好的条件,不继续可惜。“陆河看向宗念,“但一轩好像有顾虑,总感觉他特别亏欠你们,想尽快独立帮家里分担。”
  宗一轩的叛逆期从母亲过世后开始,一直持续到高三上学期。
  现在回看不过像一阵风似的,轻飘飘也就过去了。然而仔细品味,那几年的时间可真不好受。他平日住校,从未主动往家里打过一通电话;周末常去同学家,回来就把自己闷在房间里,若不是解决吃饭洗澡上厕所这些基本需求,家里似乎就没有这个人;同他说话爱搭不理,多问几句就开始烦,最常挂在嘴边的是“跟你有关系么”。有一次怎么都联系不上,到夜里十一点多才回来,一身的烟味。问去哪儿了,说网吧,干什么,打游戏,宗文康气坏了,说出去怎么不打声招呼,不知道我和你姐都在等?打游戏打游戏,再这么下去你就废了!宗念试图打圆场,替他拿肩上的书包,这才看到后脖颈青一块紫一块。她问是不是跟人打架了?宗一轩不说。父亲又问,还是不说。死拧着就是不说。宗文康气得掀了桌子,盘碗碎一地,饭菜汤汁溅得哪里都是。宗一轩偏偏与他对着干,涨红脸握紧拳头说你有病啊,不乐意别养我!宗念听到就火了,上手就甩他一巴掌。宗一轩便开始推她,两人真动了手,扭打成一团。最后还是被宗文康拉开的,宗念哭得眼睛都肿了,鼻涕眼泪一起淌,当夜收拾行李就回了上海。
  这件事的最后谁都没有道歉,到底也不知道宗一轩有没有去网吧,又跟谁因为什么打了架。宗念闷气生一周,心里惦记父亲,还是打回电话问怎么样了,宗文康就说还那样。还是老样子,一成不变的沉默、压抑、争吵,他们理解不了他,他也无法理解他们。
  晚风微凉,宗念将毛衣的衣襟对着裹紧,双手抱胸说道,“宗一轩有阵挺混的,可能现在想弥补吧。”
  “我就是觉得……”陆河顿了顿,看看旁边的主楼,“你们也不困难,犯不着让他去帮衬。”
  宗念笑了笑,“我明白。”
  “毕竟机会错过可能就没有了。”
  宗念点点头,忽而想到敏姨。考学考三次,是蕙芬奶奶近乎执念的坚持才让女儿熬了出来。一个人自己都觉得不行了,可身边有个人一直说可以你可以,所以才有了勇气和底气吧。
  “我回头跟一轩聊聊。”宗念下定决心,又拜托陆河,“好多事他不愿意告诉我,如果跟你讲……”
  “行。”陆河笑,“我毕竟是做大哥的,放心。”
  第11章 “您才六十六,太年轻了”
  这日,晚风来了新朋友。
  宗念上午带父亲去医院复查,刚回来便注意到坐大厅一角安静等待的陌生面孔。是个看上去比父亲年纪稍大些的女人,穿米色风衣,里面配白衬衫,蓝色阔腿牛仔裤,脚下是双黑色平底皮鞋。肩上斜跨个棕色背包,是名牌,似乎用了很久,以至于边缘已经磨损。五官很端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一不太相称的是那头白发,明明气质不算老,可头发却几乎全白。
  魏玲玲经过同宗念说话,“上午就来了,说要咨询。我告诉她负责人不在,让改天来,可她非要等,说现在就剩时间多。你接待吧,我干活去了。”
  宗念比个“ok”的手势,走上前,对来人说声“您好。”
  “您好。”女人站起来,声音很温柔,“您是负责人?”
  “嗯,我叫宗念。这边是我父亲做的,他最近身体不好,我暂时接管一阵。”
  “自己家的生意。”女人笑笑,“我看了过来的,你写的吗?”
  四天前,宗念发出的第一篇文章,标题是“玩起来吧,老朋友们”。文字不多,主要介绍古镇适合老年人的玩法,哪里声音大要避开,哪条路线台阶多不好走,哪里最适合休息。配了很多陆河拍的图片,最后写一小段关于晚风的信息。发完便转到家属群里,得到很多夸赞。原本带些自娱自乐的兴致,结果两天前古镇景区的人联系她,说觉得这篇角度很新,问可否转载。这是好事,宗念欣然同意。转载之后阅读量一下就上来了,还新增几十名粉丝。
  “对,写着玩的,想给大家留点回忆。”宗念言归正传,“您家里有老人想住过来?”
  女人这时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卡包,又从里面拿出身份证,“我,我自己。”
  刘英,出生日期是1958年12月……
  1958年?
  宗念将身份证退回去,“那个……阿姨,我叫您阿姨吧。您才六十六,太年轻了。”
  刘英一下乐了,“这岁数,头回被人说年轻。”
  “我听我同事说您早晨来的,等这么长时间,院里情况估计您也看到了。最小的七十九,还是有实际困难。”宗念打量对方一番,“我看您身体也不错,阿姨,其实您没必要花这个钱。”
  “你倒挺实在。”刘英还是笑呵呵的模样,“我看你们这里环境不错,人没那么多,但还挺有人气。刚才你同事给我看过收费标准了,我住单间,费用什么的都好说。”
  “不是这个问题阿姨。”宗念仍试图婉拒,“我们这里护工少,现在这些爷爷奶奶们他们照顾起来都挺累的。我原本想等招到新人再宣传宣传,您这……我人还没招到呢。”
  “小念是吧?我退休前是医生,有点什么紧急情况我都能帮着处理。你们不用照顾我,我体检报告都带来了,今年刚做的,指标都正常。实在忙不开,你给我找点事情做也行。”
  不知怎的,刘英好像非要花这个“冤枉钱”,不住进来不罢休的样子。
  “哎呦,我……”宗念一时找不到说辞。
  “我就想找个有伴的地方一起住,热闹。”刘英看着她,身份证还握在手里。
  “您……那您是本地人吗?家属没一起来?”
  “对,我本地的。以前在中心医院儿科,后来调到杭州三院了。”刘英从包里拿出保温杯,喝一口水,“监护人不在本地,我就一个儿子,在美国。”
  宗念皱眉,抓了抓头
  发。
  “如果收治有困难,我可以按全护理的费用标准走,但不需要实际的……”
  “收治。”宗念一下被逗笑,“看出职业病了。”
  刘英收起保温杯,笑着问道,“我想住个单人间,还有吧?”
  “有倒是有。”宗念仍在犹豫,“您这个情况,您儿子知道吗?”
  “知道。他同意。”对方迅速作答。
  “那您过来跟我填个登记表吧。”宗念引着人往办公室走,“您儿子能回来吗?至少要留个联系方式,有些情况家属得知会一下。”
  “他定居国外了。”刘英淡淡回一句,“或者我给你他的微信,但尽量打字,有时差,电话不方便。”
  接手晚风半个多月,加上平日父亲常念叨,宗念对各色家庭关系已经免疫——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才是这世上最悲催的牛马。
  刘英坐下填表,字很漂亮,漂亮到一点不像医生的字。
  “阿姨,那费用您自己缴还是联系您儿子?”宗念想想又问,“还有您想什么时候住过来?要不要去帮您搬搬东西?”
  哪怕六十六岁在这里算年轻,有些活自己做起来也不算容易。
  “我自己交。“刘英一边填一边回应,“越快越好。东西不多,我蚂蚁搬家,慢慢来就行。”
  “那您一会加个我微信,有什么事随时跟我说就行。时间的话,后天吧,我处理一下档案,然后房间我们打扫打扫。”宗念提醒,“记得把您儿子微信也推给我,入住文件家属要签字留底。”
  “好。”刘英这时抬头,“小念啊,我儿子他……工作比较忙,没有必须事项就不要联系他了。”
  宗念与她四目相对,对方眼睛不眨,就像等她的肯定答复似的,于是只得回应,“哦哦,好的。”
  资料都填好,刘英离开。不久对方发来一个联系人,微信名叫allen,头像是电脑键盘。宗念发去好友申请,对方立即通过。她做了自我介绍,同时简要说明晚风的情况,将刘英的合同发过去,告知需要家属签个字回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