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程钧哲从沙发上站起来,和那双灰败又迷蒙的眼眸对视,浑身一震。
  宋矜郁拖着虚浮的脚步从他身前擦肩而过,那混杂着另一个男人的糜.乱气息直往鼻腔里钻,衣服裹得很紧,仍能看到裸露在外的部分鲜红刺目的痕迹,像落在白雪里的血。
  那人背对着他倒在了沙发上,身躯微微蜷缩,头发丝都泛着可怜和脆弱,亟待抚慰。
  他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指尖发抖。
  “你回去吧。”
  就在手指要触碰到之前,宋矜郁出声了。嗓音也低不可闻,“对不起,我现在没心情看画,让你白跑一趟了。”
  程钧哲还想说什么:“我……”
  “下次见。”
  他再一次打断了他。
  ……
  程钧哲驾驶着不起眼的福特轿车,沿着人迹罕至的小路驶离这片别墅区,思绪快要把头脑撑爆。
  程凛洲竟会把他折磨得这么惨?
  ……细想之下其实不是全无可能。
  那人素来狂妄傲慢,霸道专断,失忆前对他的恋慕如果消失了,或许就只会把他当成一件所有物。
  宋矜郁确实是漂亮的,惹人垂涎的,程凛洲爱或不爱是一码事,会不会想得到他又是另一码事。
  可他又是绝对不能强求的性格。执迷如程廷峥,这么多年从他这里换来的也只是抗拒。
  程钧哲眸中划过深思和微不可察的雀跃。
  难道他真的厌烦了程凛洲,想要彻底离开?还是本来就不那么喜欢,仅仅是寻求一个靠山。
  那么……
  后视镜中车灯一闪,程钧哲延迟半拍望了过去,纯黑色的宾利像一柄利剑刺穿黑夜,直冲着他而来。
  他一慌,条件反射踩下油门,加速变道向前。
  不好!
  程均哲意识到自己的心虚反而会惹来大祸,脊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果然,那宾利紧随着冲了过来,如影随形,很快就和他并行。
  车窗贴着防窥膜,从外绝对看不清里面,但他额角还是不由自主疯狂跳动。
  没人知道程凛洲能干出什么事。
  深夜郊区的车道越发宽阔,他在前方的转弯猝不及防猛打方向盘,压过实线逆向驶入一个小路——那宾利动作竟然比他更快!一个技巧绝佳的转向把他卡死在了转弯角,他手忙脚乱踩下刹车,车身重重撞上了护栏,火星四溅!
  身体猛地向前一撞,停下,程均哲的惊慌到达了顶点。
  几乎不敢看向后视镜里那鬼影如山的宾利。
  驾驶座打开,高大挺拔的男人迈步出来,远远地望了那福特一眼,却并未走近。
  “走吧老杨。”程凛洲招呼副驾的人下车,语调轻慢,“胆小鬼一个,不必管。”
  随后便悠然坐进了后座。
  黑色宾利慢悠悠地开远了。
  黑夜将自尊吞噬,放大了心底的恐惧和耳畔如潮涌的血液声。
  程钧哲握拳用力锤在了方向盘上。
  汽笛轰鸣刺耳。
  第39章 夫人闹别扭
  程钧哲第一次见到宋矜郁, 是在他的表哥,也就是程家大少爷程廷峥的订婚宴上。
  十五岁的少年穿了一件天蓝色的娃娃衫,白色背带短裤, 还戴了顶海军风的贝雷帽。比他见过的任何男生或女生都更漂亮。
  去程家老宅的路上, 他的母亲还在嘀嘀咕咕, 说大哥大嫂怎会如此草率, 才15岁就同意给长子订婚, 还是和一个家世普通的同性对象。父亲语气古怪,说还不是程廷峥强烈要求的,只有这样才肯接受家族继承人的培训。
  那个订婚的对象则被他们一致视为会灌迷魂汤的妖精。
  程钧哲那时候也才十岁出头, 被大人的话影响, 对这桩婚事抱着鄙夷不屑的态度。但等他见到了那个人的瞬间就改变了看法,并且在之后的数年内暗自嫉妒着。
  能和宋矜郁订婚,还能继承公司。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两全的好事。正常来讲难道不应该是和妖女在一起就必须判出宗门放弃家业, 二者只能择其一吗?
  为什么。
  这种好事只发生在了那兄弟俩身上。
  除了在程家的老宅外,他还在家附近的教堂里见到过宋矜郁。
  他陪妈妈来做礼拜,参加活动, 上台表演舞台剧和钢琴,让他的妈妈很有面子, 和其他朋友们炫耀这是我家的孩子。
  程均哲还见到他坐在最后一排画画, 一条腿踩在椅子上支着画板,坐姿有些不羁,但不影响漂亮。
  他鼓起勇气凑过去看这人的画,发现他把大名鼎鼎的古斯塔夫托雷的作品临摹了下来,涂上明快轻薄的色彩。
  可是就是要铜版画的黑色线条阴影才能表现宗教题材的肃穆啊。程钧哲对艺术也有些兴趣,没忍住发出了疑问,自言自语说得很小声。
  宋矜郁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停下画笔:“我妈妈喜欢彩色的。”
  被他回答了。
  程钧哲低着头,站在椅子后一动没动,像个木头人。
  “原来你会说话啊?”宋矜郁看了他两眼,笑了一声,继续在画纸上涂抹:
  “订婚宴上你一直盯着我,也不打招呼,我还以为你是哑巴。”
  程均哲如遭雷击。
  好半天回过神,这人已经跟着母亲离开了教堂。
  他夹着画册独自走在那群人后面,没有打扰母亲和别人的交谈。身形是少年期特有的瘦长,每一处骨骼都清晰得像铅笔勾勒。阳光撒过来,把他微乱的锁骨发照得金灿灿软绒绒,恰似他笔下的那幅画。
  他至今记得宋矜郁临摹的那副作品是《天使向巴兰显现》,持着剑的天使神圣威严,在他的色彩下却多了几分圣洁和温柔,好似并非裁决而是恩赐。跪伏在地的人也绝非恐惧,而是心甘情愿的朝拜。
  自己有什么资格和他说话呢。
  程钧哲想,后来他变得八面玲珑,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却还是很难主动开口对他说些什么。
  在一次次的家族宴会上,远远地沉默地注视着他,眼睁睁看着他被那两人又争又抢,经历过挣扎最终屈服,洁白的羽毛成了刺进血肉的利刃,梦中圣洁的天使变得鲜血淋漓……可突然有一日,他醉眼朦胧地坐在他的面前,对他展露出脆弱、倾诉苦楚。
  所以自己做的那些事,应当也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不是吗?
  呼吸逐渐急促,程钧哲坐在灯光昏暗的包厢里,酒精冲散了一部分的理智,他试探着想要触碰对面那人的手。
  想要告诉他,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摆脱他。
  宋矜郁躲了开来。微凉如玉的指尖一触即离。
  “……对不起。”程钧哲倏然回过神,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从沙发上起身,“我去一趟洗手间。”
  歪在座椅里等着男人离开,宋矜郁眼眸中的醉意瞬间消散,变成了冷漠和厌恶。
  他摸出手机给宋嘉皓发消息。
  【这狗东西嘴巴真严,撬点有用的消息比登天还难。难不成非得我脱衣服才管用?】
  宇宙最帅の弟:【哥你不要冲动啊!!!他不值得!!!】
  宋矜郁没好气,【知道。】
  宇宙最帅の弟:【你确定车祸和他有关系了?】
  【我确定。】他眸中闪过冷意,【他还没那么能装。】
  【你不要打草惊蛇!他发现了说不定会害你的,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然后电话就打了过来。
  宋矜郁挂掉,【不用你管,我很安全。】
  他越想越气,手指尖用力敲击屏幕:【真想往他的杯子里吐口水!】
  宇宙最帅の弟:【别奖励他!】
  宋矜郁:【?】
  【[宇宙最帅の弟撤回了一条消息]】
  视线落在了台面上程钧哲忘记带去洗手间的手机上。宋矜郁眸光一动,想起阿扬说的,程氏对于通讯工具有专门的防御系统,远程攻破几乎不可能。
  那如果拿得到手机呢?
  许鑫扬回复得很快:【可以试试。】
  可惜也不能随便把手机拿走,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才行。宋矜郁手指一划点开了日历,不久之后的某个日期被他标注了起来。
  程睿的55岁生日宴会。
  ……
  宋矜郁从包厢里离开,走到楼层的最末端,推开门,进了另一个更为私密、各项设施齐全的包厢。
  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坐在吧台前对他举了举酒杯,宋矜郁点了下头打招呼,走进吧台,卷起衣袖。
  “你可真行,私会男人为什么一定要来我的店里?真当我乐意看你招蜂引蝶呢?”
  “喝什么。”宋矜郁耐心道,“我给你调一杯当做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