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真是什么?真是忍了太久,也装了太久,抑或恼羞成怒,觉得周昭撞破了自己不堪的另一面。
  游荡的面部曝露在淡蓝色的灯光下,他的脸是白的,下颌角明利清晰,眼角到眼尾行进的弧度类似一把小弯刀。
  周昭冷声接道:“游荡。不要说出来。”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把游荡心里头那点蠢蠢欲动的艳火浇灭了。游荡先是愣神,紧接着转为无止尽的疑惑:他知道了,他知道我喜欢他,他知道我是个男同性恋。
  他既然全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来勾我?凭什么呢?凭他是周昭么?
  游荡压着火,咬牙切齿道:“既然你没有那个意思,干嘛还来找我?你很想找点存在感?我围着你转的时候,你怎么想的。”
  他一边讲,一边发了疯似地扯捆住自己双手的鞋带。周昭捆得十分结实,没留情面,鞋带很快泅出血痕。
  周昭伸手按住游荡的肩膀,他只当游荡情绪激动,全然没有注意到那些背后的小动作。
  他这时候心跳快得不象话,一脚踩空了玻璃,心惊胆颤,担心自己跟着摔下去。
  “我就不能是纯粹担心你么!难道你也和他们一样,脑子里除了谈恋爱之外没有别的事儿干了?清醒点吧游荡!”
  清醒点吧游荡。
  清醒点吧游荡。
  清醒……
  他听到滴答滴答声,是鲜血敲在地板上的动静。他歪斜着脑袋,头发盖住了眼睛,他斜睨过去,用眼角狭小的视野打量周昭。
  我当然有别的事要干。
  我有一个家要养活呢。
  你不来,我就当没你这个人。我把你存在我心里随便什么角落里,平时不看不想。
  等实在忍不住了,等听到你消息了,我再把你取出来,擦擦灰尘,端详端详你,再端详端详想起你的我。
  “周昭。你比我热心肠,真的。我第一回见着你,还以为你是冷冰冰那种人。既然玩消失对你没用,那你走吧。我很明白地和你说,我不想和你当什么朋友了。”
  游荡的肩膀垮下来,整个人也跟着垮了。他别过脸,不再看周昭,嘴里央求:“给我解开吧,我要回去了。”
  周昭没有回答。
  过了几分钟,游荡不耐烦地催促:“妈的你听不懂人话吗!解开!”他一扭头,看见周昭茫然的脸。
  游荡见过周昭各种各样的表情,飞扬跋扈如李亭林,刁蛮任性如余子佩。他这个人不明确,见到旁人的好坏,只要他喜欢,便向那个借一点,朝这个拿一点。他是性格上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
  如果游荡知道他曾经的事情,也许能得出结论:周昭从小被关在地下室,长到八岁,走出来发现外面的世界没有下雨。
  他把自己装成很好的样子,好像声音大一点就更有底气一点。
  可是游荡没见过周昭这个茫然的表情——周昭被雷劈了一般坐在床上,直愣愣地想,不和我当朋友了?就不当朋友了?那以后游荡干什么我都不能管了吗?他这一走,还会不会回来?
  他会像妈妈一样,彻底消失吗?
  周昭抓了抓前襟,好似抓住了心脏一把,叫它没事不要乱跑。
  他冷声道:“你要跟我回去上学,少和那些人混在一起。需要多少钱,我去给你取。”
  说完,周昭提心吊胆地等着游荡的回答。他料想游荡会生气,到时候他顺着哄一哄,道个歉就皆大欢喜了。
  他擎等着游荡发火,然而他想得太美了。
  一双染血的手突然袭来,按着周昭的脖子,将他扑在床上——游荡宛如恶鬼,他黏在周昭身上,和他黏稠的血液一起渗进周昭身体里。
  “我是不是太给你脸了?你不要我说,我还就真不说了。”
  游荡就着满手血,强硬地掰住周昭的下巴,让他动也不能动。
  接着,他在周昭嘴唇上——那个令自己极其不顺眼的伤口处——亲了一口。他仔细舔那个小口子,想象着周昭和余子佩是如何情意绵绵地吻在一处的。
  周昭感到脖子上湿漉漉的,脸上也是,嘴里烧起来似的。游荡好像往他嘴里喂了把火,那火滚烫旺盛,一路滚进他肺腑,顺着全身的血液,烧得他脑子里一片咕嘟嘟。
  嘴唇这个词语,都有“口”字旁,嘴旁边那个是什么,一个“此”,是此时此地的意思么,下面是一个“角”,是我躺的这个床角吧。
  游荡怎么这么会亲,他这么黏人,还流了那么多血,是因为我捆的很结实让他受伤了吧。
  周昭不着边际地想着,他思绪被加温后跑得尤其快,这么一大圈下来,游荡也才亲过来几秒钟。
  “你有病吧?你是不是有病?”
  周昭得了一被人亲就触发“你有病吧”的自动回复。
  游荡完全不顾他的攻击,他一条腿从周昭的腿里钻进去,膝盖若有若无地顶着它,接着,他的十根手指宛如放开束缚的蜘蛛丝,爬进周昭的头发里,一寸寸爬过周昭的头皮,他轻柔的动作透露出不容拒绝的态度,想要把自己的想法用这种方式传染给周昭。
  他的指腹很凉,贴着周昭的头皮,令周昭打了一个激灵。
  游荡实在太过分,他一边在他嘴里点火,一边往他头上浇冷水,周昭被这冰火两重天搞得头皮发麻。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起反应了。
  与此同时,游荡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舌头顶开周昭的牙,手指顺着周昭的耳朵下移到他的耳后脖颈处,不轻不重地按着。周昭一个愣头青,那能顶住这样的攻势,一个不留神,张开了嘴。
  游荡因此得到了一个旅游的机会。他亲自到他曾经夸过的白牙齿和红舌头里转了转。
  周昭想说话,但他嘴里有人,费了好大功夫才捋直舌头,“游……游荡,你真的有……”病吧。
  游荡眼睛里淬了火,但他还是笑眯眯地和周昭抢位置,并不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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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做了五次。”游荡木着脸说。
  余子佩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她抓耳挠腮了一阵,说:“我可能有点牛
  头人情结。我为什么还想听下去,我不会真的有病吧。”
  游荡一张晚娘脸,抱着胳膊杵在一边。他觉得在庭院老天爷眼皮子底下讲这些事会引来蚊子,但余子佩不愿意进去。余子佩尴尬够了,抖擞抖擞满身鸡皮疙瘩,想起自己的本意,没忍住骂了两句,接着问:“你俩谁在上面啊?”
  “他。”游荡瞥了余子佩一眼,“我主动的,要后面还是我,那不成强奸了?”
  余子佩不懂游荡的脑筋是不是和面筋一个构造,她对他们男童都不太懂。
  “周昭醒了以后,坐在我床头盯了我两个小时。”游荡双指并拢放在眉间,他向余子佩敬礼致意,笑容神采飞扬,“他可能想掐死我,但他自己也主动了。要放在过去,我俩要一起浸猪笼给你一个交代。幸好你是现代人,我俩还能留一条小命。”
  余子佩:……
  游荡现在在她眼里,就像王长贵,腆着脸甩着手,和她说:“子佩啊,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是动了你的奶酪,但你的奶酪自己长吊和我跑了,所以子佩啊…… ”
  她长出一口气,顾左右而言他道:“俩小时,你咋知道是俩小时,你数啦。”
  “数了,他盯着我看的时候,我其实一直醒着。”
  周昭在想什么,游荡不知道。两个小时后,周昭收拾好东西,离开了那家宾馆。
  他再也没回来。
  “我等了他几天,但曾海棠等不了了。没过几天,我就和陈不楚走了。”
  余子佩:“去哪?”
  游荡指了指南边,“销金窟吧,反正我第一次出国。我想着去几年,挣个差不多就回来上学吧。”
  他话音一转,声音冷了下来,“但陈不楚死了。他死得特别突然,连一句话都没留给我。我们出发的时候,说要赚一千万回来烧着玩。”
  游荡玩自己的手指,他眺望一片树林阴影,目光穿过了砖石瓦砾,穿过钢铁森林,看到很远的南方,看到热带小岛上的污水和尸体,“后来我给他烧了几百亿,不知道他收到没。”
  第11章 11 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陈不楚的死亡时间是早晨七点到九点之间。他死于颅内出血,左腿从膝盖下面齐根断掉。裹尸袋的拉链拉到头,夹进去几根黯淡的金发。
  他死的前几天实在受不了自己参差不齐的发色,在发廊坐了一下午,漂了四次头发。晚上躺在游荡的上铺不断抓挠头皮。
  他死后,上铺再也没传来杂音,游荡本该能睡个好觉的。
  “我找不到那条腿。”
  “怎么都找不到那条腿。”
  “所以我跑了,不知道该去哪。我拿走了他的钱,里面有我的工资。那笔钱数目很大,我穷人乍富,在外面玩了一圈,去了好多地方。好多人,好多房子,大家的性格和天气一样炙热,有人偷我钱,就有人帮我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