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钟平鹤已经翻阅完了新因生物自建立到现在的所有资料,和绝大多数规则区一样,在这栋三层小楼里,也曾经发生过一起命案。
  “八年前。”钟平鹤在电话里说,“死者名叫张允夏。”
  张允夏,女,死亡时只有三十岁,很年轻。易恪看着资料,照片里的女性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黑长直,下巴微抬,神情慵懒倨傲,藏于镜片后的眼神看起来冷冷的,像是正在审视这个世界,是那种在网络上很受欢迎的“御姐”“智性恋”长相,她本人也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学霸。
  “看起来不像科研人员,”青岗凑过来打量,点评道,“像在订婚宴上被沈氏集团的大少爷抛弃,十年后乘坐劳斯莱斯归来的财阀大小姐。”
  钟沐:“求你少看点短剧吧!”
  “她的家境很普通,”易恪说,“是留守儿童。”
  出生于西南某小山村,父母一直在外打工,在张允夏八岁时,她的母亲因为受不了贫困的家庭,改嫁跟人跑了,第二年父亲也出了车祸,当场身亡,肇事者逃逸无踪,那段路又没有监控,所以连赔偿款也没拿到。幸好村民们善良,看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实在可怜,所以平时就经常会去帮忙,东家一口饭西家一件衣,再加上奶奶的低保和慈善机构捐款,才总算把日子撑了下来。
  “张允夏跳了两级,还是他们那一届的高考县状元,考上了沪海大学数学系,后来转院学了生命科学。”钟平鹤说,“她真正的人生高光,也起始于上大学后,在拥有了全国顶尖的教育资源后,张允夏无论眼界或者学识,都有了质的飞跃,她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没日没夜地泡在图书馆里,汲取着知识。”
  用同学们的话说,就是“学得六亲不认”,没什么朋友,但“人缘很好”。
  “没朋友?人缘好?”青岗不理解这两个词要怎么并列。
  “你可以理解为她已经到达了另一个高度,所以在校园里交不到能相互平视的朋友,但只要愿意低一下头,下面就都是仰望着她的同龄人。”易恪说,“可能我描述得有些夸张,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没有朋友,当然也没有恋爱,她在研究生毕业后,就进入了新因生物,薪水极高。年轻、漂亮、才华横溢,童年时期的阴霾似乎已经彻底远离,眼看生活就要步入正轨,变故却发生在了三年之后。
  她自杀了,死于三楼的茶水间。在被清洁工发现时,正僵硬蜷缩在沙发上,手臂上还扎着一支空了的针管。
  庄宁屿也对这桩命案有印象,当时警方给出的结论,是精神压力过大。张允夏还有个弟弟,在接到警方通知后,他连夜就从老家飞了过来,原本还大闹着说姐姐绝对不可能自杀,但在看完茶水间的高清视频后,就哑了火。
  视频显示,张允夏是在晚上十点左右进入的茶水间,她先是在窗前呆呆地站立了将近半小时,然后就平静地坐回沙发,从白大褂的兜里掏出一支含有剧毒药物的针剂,毫不犹豫扎向了自己的手臂。
  社会对“命案”总是会额外关注一些,尤其是死者还是美女,更免不了往桃色新闻上扯,在张允夏身亡后没几天,就有网友煞有介事地说,她和施城有一腿,名为师生,实为情人,而施城的应对措施也很直接,他当天就报了警,经过警方调查,证实所谓“情人关系”纯粹是该名网友闲得无聊信口捏造,只为博网友眼球。
  “张允夏在自杀前半个月,就已经出现过多次情绪异常。”钟平鹤继续说,“包括长时间的发呆,自言自语,呕吐,流泪等,部门经理已经给她批了假,也给她介绍了心理医生,但张允夏并没有去看,她只是长时间地待在三楼,有时候半夜三更也不回家,就在走廊里来回游荡,或者趴在玻璃窗上一动不动。”
  霍霆不解:“既然张允夏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情绪异常,为什么公司没有强制她停职去治疗?”
  “因为新因生物的工作压力相当大。”钟平鹤解释,“这些异常情绪放在普通公司,别说持续半个月,恐怕第二天领导就要帮忙打120,但在当时的新因,远超常规的工作时间已经成了普遍现象,所有人都默认想要高收入就要高付出,实验压力、考核压力、知识更新压力无处不在,在这种极端高压的工作环境下,别说默默流泪,就算是突然发疯大喊大叫,也不罕见。”
  而直到张允夏自杀,新因的高层才开始重视员工心理问题,他们针对工作流程做出了一系列减负改革,包括猪肉摊老板所听到的那首《健康新因人》,就是高层为了减轻员工心理压力,增强员工身体素质,所采取的措施。
  “基因悦动操!一二三,握拳向前,让我们抬起双臂画螺旋——”走廊里冷不丁响起了充满节奏感的音乐声,刚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清洁工立刻松开小推车,小跑挪到空地处,高举双手开始画圈,口中还念念有词地跟唱着“把懒惰懈怠统统敲除,进化出更强大的节奏点”!地面上的水痕和血渍被她踩得越发泥泞,直到五分钟后,广播结束,清洁工才取出水桶和拖把,开始快节奏地疯狂拖地。
  她干得很卖力,在走廊里z字型来回洗刷,没有放过一寸地板。庄宁屿默默握紧了手里的激光枪,这一层的洗手间隔间并没有门,他无处可躲,只能任由对方的脚步越来越近。
  “我们是生命的代码员!”清洁工高声唱着,紧握拖把激情满满挥向前,污水混合血迹溅上了一双突然出现在拐角处的崭新小白鞋,她立刻倒吸一口冷气,迅速丢掉“作案工具”,从围裙兜里摸出来一条干净抹布,蹲下帮他把污渍擦得干干净净,这才诚惶诚恐地站起来道歉:“对不起,我没注意到您在这。”
  “没事。”庄宁屿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示意她可以继续干活。清洁工捡起拖把,沉默地拖了两下,余光瞥见庄宁屿还站在原地,于是讪笑着搭话:“今天周末,您是来加班的吗?”
  庄宁屿微微点头。他并不确定清洁工是认错了人,还是说——在这一次的规则里,自己真的成为了新因生物的一部分,于是他说:“我的工牌好像丢了,你有没有在扫地时看见?”
  清洁工诧异地问:“您也需要工牌吗?”
  庄宁屿:“……”我不需要吗?
  他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径直走到电梯前,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刷卡处——
  “滴”声之后,电梯门果然朝着左右两侧缓缓打开,红色的“锁定”变成了绿色的“欢迎”。庄宁屿走进电梯,按下了数字“3”,如果没记错,当年那个女员工应该是死于三楼。
  “嗡……嗡……”随着电梯缓缓上升,手机总算有了信号,庄宁屿滑下接通键:“我没事,等出电梯再说。”
  易恪:“……好。”
  庄宁屿把手机装回裤兜,走出了电梯门。比起阴暗潮湿的负三层,这一层的环境显然要阳光清爽许多,洁白的墙壁,明亮的玻璃,以及正在走廊上忙碌跑动的实验员们,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家正常运转的生物研究公司,而几乎每个人在见到庄宁屿时,都要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打一声招呼:“下午好,尊敬的管理者002。”
  庄宁屿刚才的判断并没有错,自己不仅是这家生物研究院的员工,而且还是高层,假如数字越小职级越高,那能压住自己的,就只有管理者001。
  001,会是施城吗?他若有所思地想着,脚步旋即停在挂有“管理者002”的办公室门口,伸手一推,电子锁立刻就解除了锁定状态。房间很大,漂亮的落地窗,还做有两面整墙书架,上面放满了书,但没几本和基因科学相关,大多是文史哲,陀思妥耶夫斯基、加缪、莎士比亚、勃朗特……更像是一间小型阅读室。
  庄宁屿坐在办公椅上,给易恪把电话回了过去,对面几乎一秒不到就接了起来。在小狗werwer之前,庄宁屿抢先一步问:“公放吗?”
  “没有。”易恪愣了愣,说,“就我一个人。”
  在确定自己的爱意不会外泄后,庄宁屿这才放心大胆地亲了亲他,然后又火速撇清:“这次总不能怪我了吧,你也看到了,我是被迫的。”
  易恪:“我没看到。”
  你没看到?庄宁屿瞪大眼睛:“我真是被迫的!”
  易恪没说话,只是靠在墙上,借助外力撑住了发软的身体,继续说:“我不信。”
  庄宁屿:“……你是故意的。”
  易恪笑了一声:“出来再和你算账。”
  庄宁屿再度觉得自己蒙受了惊天巨冤,怎么被迫卷进规则区出去后还要被算账,难道不应该搞点帝王蟹红毛蟹松叶蟹三文鱼秋刀鱼石斑鱼补一补吗?
  易恪说:“关于新因的所有资料已经给你发过来了,现在里面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