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601里都住过谁?”503的大客厅里,一群叔叔阿姨显然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尤其是筛选范围还要再加一个“至少十年前”,十年前的租客,租的还不是自己家,这谁能记得住。
  张阿姨手一摊:“至少得有个特征吧。”
  庄宁屿提示:“可能经常……买泡面?”
  “泡面啊,”苏阿姨立刻就有了印象,“是是是,我记得。”
  这回忆来得太过高效,令同样身为答题选手的张阿姨大感震惊,你连最简单的舞蹈动作都要背三天,怎么还能记得十多年前的超市顾客?
  但苏阿姨还真就记得。她说:“那时候有个妹儿,外地人,经常来店里买桶装面,二三十岁,不怎么打扮,话少得很,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庄宁屿追问:“具体哪一年,还记得吗?”
  “得是十七、十八年前了。”苏阿姨说,“那天我孙子满月,她又来店里买泡面,我还送了她两个红鸡蛋,所以有印象。”
  张阿姨依旧百思不得其解:“你记性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你不开店,你不懂。”苏阿姨说,“我能记住她,是因为那阵子刚好全市疯传,说方便面里有防腐剂,吃进胃里要三个月才能消化。”
  流言有鼻子有眼,乍一看还十分科学,不少人都信了,方便面因此销量大减,苏阿姨也积压了一批货。这种时候,隔三差五照旧要来消费桶装面的顾客,就显得尤为特殊,特别是她每次都要买一大袋,还要搭配不同口味,再加上火腿肠咸鸭蛋卤鸡腿,算大客户,所以才给苏阿姨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这么多年一直没忘。
  经过苏阿姨一描述,张阿姨也模模糊糊想起来了,似乎小区里是有这么一个女人,好像很内向腼腆,穿得朴素,留着短短的学生头,背影乍一看,像个男娃。
  沉默寡言,短发。庄宁屿忽然插了一句:“那她有没有穿着奇怪,比如一直穿着长袖长裤,哪怕三伏天也不例外?”
  钱越明白他这么问的目的,尽可能遮挡住身体的衣服,是家暴受害者最常见的形象。可惜老住户们并没有这方面的印象,锦城的三伏天,谁能穿的住长袖长裤。他们甚至还否认了庄宁屿关于家暴的猜想——家暴,那动静得闹得挺大吧,乒乒乓乓又哭又闹,我们这种老小区隔音条件不好,说话声音大一点邻居都能听到,更别提是吵架时的摔碟子砸碗,没可能,绝对没可能。
  庄宁屿说:“那就先把家暴放到一边,还有别的细节吗?”
  模糊的框架已经被竖起,再往里填血肉,就会变得相对容易一些。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描述中,这位方便面大客户的形象也渐渐丰满起来。
  十七年前的租客,三十岁左右,女性,外地口音,沉默寡言,很少出门,住在1栋,干家务一把好手。至于她有没有老公,时隔这么多年,没人能记得清,不过印象中她好像没有和男人一起出现过。
  “那孩子呢,”易恪又问,“有孩子吗?”
  “八成没有。”张阿姨有理有据地分析,“看她的年龄,就算有孩子,顶天也就上个初中,不可能一天到晚待在家,总得出门耍吧?小区里的娃娃们周末经常有集体活动,见到同龄人就会约着一起玩,我们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小庄啊,我觉得你们眼下这个侦办方向有点错误,不然再开会讨论讨论。”
  庄宁屿点头:“好,那我们回去再讨论讨论。”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到怪物回家的时间,于是暂时结束了这场群众沟通大会。1603里,青岗依旧一脸心如死灰,钟沐站在沙发旁边感慨,岗啊,你这哪里还用演,活脱脱一个怀孕后对未来充满迷茫的悲情妇女。
  “不要给自己加戏。”庄宁屿刚推门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于是警告,“只是怀孕,至于迷茫不迷茫,还要再议。”
  青岗心里好似黄连苦,加什么戏,能把这一出演完我就已经要谢天谢地。八点半,“砰砰”的砸门声准时响起,听起来的确要比前几天更加暴躁,虽然青岗已经在第一时间打开了防盗门,但迎接他的依旧是迎面飞来的公文包。
  怪物是不会认人的,谁在八点为他端上饭菜,谁就是他眼里的“妻子”。餐桌上摆放整齐的食物并没有使怪物的情绪变得稳定,他面色愤怒,高高抡起手里的锤子,青岗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吼了一嗓子:“我怀孕了!”
  锤子果然停在了半空中。
  万事开头难,在顺利迈出第一步后,青岗明显已经接受并试图enjoy另一种人生,单手扶住墙:“要静养。”
  其他队员:“……”
  怪物把锤子重重丢在地上,从鼻子里发出不满的气音,一双眼睛在“妻子”的肚子上来回扫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再对他施以暴行,而是转身坐回餐桌边,又开始了每一天的固定进食流程。
  青岗站在客厅里,深刻带入场景,一位怀孕的妇女,要是天天看到的都是这鬼样子的凶残老公,那确实得想个办法把人从露台送走。怪物张开血盆大口,看架势恨不能把盘子也一口吞下去,碗碟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乒乒乓乓”掉落在地,摔出一地饭菜残渣和碎瓷片。
  好邋遢,好恶心,这倒霉玩意是故意的!此时桃李小区内的所有住户和行动队员都在通过摄像头,观察着怪物的一举一动,洁癖张阿姨看着地毯上的汤汤水水,心口一阵发堵,太伤眼了,想打110报警。
  一个规则里的“丈夫”,和一群被规则困住的,眼下无比想让他彻底消失的“妻子”。等怪物用餐结束,转身回到主卧之后,青岗推测:“所以露台上的‘危 险’,会不会是指妻子曾经在那里杀了丈夫,比如实在忍无可忍,所以设计把他推下楼?又或者是丈夫在露台杀了妻子?”
  “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庄宁屿说,“虽说露台下方是死角,掉下去一时半会不会被发现,但一百多斤的尸体并不好处理。一个成年人,尤其是作为家庭主要经济来源的成年男性,可以死,却不大会死得毫无波澜,除非他没有亲人朋友事业,完全脱离于社会关系之外,否则至少也该在警方留下一页失踪记录。”
  “成年人不可能死得毫无波澜,”易恪抓住这段话的重点,“未成年就可以?”
  “可以。”庄宁屿说,“一个孩子,尤其是还没上学的小孩子,要是掉落露台身亡,是很容易被处理干净的,前提是他的父母也有心隐瞒。虽然小区的老住户们都说受害者没有孩子,但也可能是她的孩子一直被寄养在外地,所以才会从没出现过。”
  “规则里的母亲带着孩子,乘坐155路公交车离开桃李小区,最终开始了新的生活,现实里的孩子却大概率掉下了露台。”易恪关上手机屏幕,“155路的终点站是地铁五号线,而五号线是机场线。”
  在整个故事里,机场代表终极自由,可惜这大概率是一场只存在于计划中的逃离。钟沐有些唏嘘,忽然脑子里又灵光一闪:“等会儿!规则里的‘孩子’一直没有出现,会不会是因为规则里的‘妻子’一直没有怀孕?那现在青岗既然已经‘怀孕’,那孩子……”她语调稍稍激动,压低声音说,“庄哥,我觉得孩子马上就要来了。”
  现场队员被她的语调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孩子来就来吧,你能不能不要自带恐怖片音效。
  “还没来得及问你。”庄宁屿问,“物业那边有什么发现?”
  “物业那边暂时毫无发现。”钟沐无奈,“这家物业公司是八年前新换的,对之前的事一无所知,旧文件也没有保存下来,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外部同事,看他们能不能尽快找到当年物业部的人。”
  秩序维护部在找人方面经验丰富,庄宁屿并不担心。夜色渐深,四野寂静,小区也重新被厚厚的白雾包裹,阳台冷得刺骨,已经不适合作为工作汇报第一场所。易恪靠在卧室门口问:“你今天怎么不出去打电话了?”
  庄宁屿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显示器,外部温度3c。天气很冷,他腿上依旧搭着那条羊绒毯,一来确实暖和,二来拒绝了这条,这大少爷八成又要另作新妖,所以险能不冒还是尽量不要冒。
  易恪帮他在餐桌旁准备好药,端过来时,顺便吹了吹杯子里的水,白色热气晕开在他的眉眼间,庄宁屿却并没有抬头,而是继续敲着电脑键盘:“这些事不用你做。”
  易恪蹲在沙发旁,掌心熟练覆住他的膝盖:“为什么,因为我没给全部门的人送咖啡?”
  这话题来得太突兀,庄宁屿还稍微反应了一下,才想明白咖啡的点在哪,但易恪却无理取闹得相当理直气壮,看起来已经规划好了等这次任务结束之后的咖啡请客大计划。庄宁屿心里警铃大作:“你敢。”
  易恪撇嘴,把下巴搭上自己的手背,稍高的体温透过布料熨上膝盖,庄宁屿皱起眉,伸出一根手指,用指背试了试对方额头的温度。他之前看过这一批新人的进化报告,结果显示易恪的体温会随着情绪变化一起波动,换言之,这人眼下正处于一种很不应当的,极端亢奋的神奇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