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起初,闵瑾砚觉得今天自己要完,但张无聿居然老实得很,说的都是关心的肉麻话。
  比如,你这三个月跑哪去了,我以为你出事了。
  再比如,我叫人在你家蹲了一个月,你出门怎么连家里都不告诉。
  又比如,你知道我这三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吗?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闵瑾砚见他转了性,胆子也大了几分,执意要走,张无聿涎着脸追在他屁股后说好话,惹得一队大头兵发出哄笑。
  张无聿当场挂脸,早忘了自己来干吗的,让那些手下全滚,拉住闵瑾砚的腕子把他拖进巷子。
  进巷子他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一直试图解释那天自己不是想霸王硬上弓,说自己那阵子是猪油蒙了心,自己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云云。
  再后来,听到井里有动静,两个人就拉拉扯扯跑到木板后面躲着了。
  陈唐九仔细想了想,张无聿本来只算个小纨绔,之所以变成大混账,八成也跟断头劫运咒的影响有关。
  符沂白全责。
  “闵老板,那你今后怎么打算?”
  闵瑾砚喝了口面汤,叹气:“待会儿我回家去看看,我爹指不定上火成什么样呢!等盘盘家里的东西,兴许会离开保定。”
  “离开?”陈唐九有点不忍,“那我们得多想你啊!”
  “其实我也舍不得你们,可保定城是非多,我上回就想走了,这回铺子没了,我是彻底没有念想了。”
  “那你去外地,怎么弄啊?人生地不熟的!”
  “我这些年南来北走做生意,攒了些人脉,去外地也能重头再来。”闵瑾砚摇头叹气,“离开这伤心地也好。”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张无聿去战地跟吴大帅告符沂白的状了,估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想就趁这几天吧……”闵瑾砚盯着自己的鞋尖,当着兄弟面这么说,还是感觉难堪。
  “那也成。”陈唐九拍拍他的肩膀,“先回家,别让老爷子着急上火,我手头还有点事,过后再去探望他老人家。”
  “不用,你忙你的!”闵瑾砚往门外看,“三火呢?我想跟他道个别,这阵子承蒙他照应了。”
  “他……”陈唐九不知该怎么解释这老长老长的因果,就打了个哈哈,“他不舒服,养着呢,等回头我俩一块儿去看你。”
  “是昨晚受伤了?”
  “嗯。”
  “不要紧的吧?”
  “没大碍。”
  是没大碍,大不了涅槃重生呗。
  闵瑾砚起身:“那我还是不去打扰,先回去了。”
  陈唐九也起身:“我跟你一起走。”
  “你去哪?”
  “去街面上走走。”
  他一直惦记着三火,就连跟闵瑾砚说话时,都会偶尔走神。
  上街后,看到城内一切如故,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昨晚青玉巷的事并没闹出太大动静,或许,柳爷听说是三火做的,硬给压下去了。
  到了岔路口,陈唐九跟闵瑾砚道别,分道扬镳。
  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他有些茫然。
  保定城多大啊,城内差不多有近百家客栈,真要一家一家翻?
  他又咬咬牙:就一家家翻,怎么了!大不了豁出去钱,租辆黄包车,丈量全城,还能找不到人?
  大白天的,黄包车也都忙,陈唐九在街边站了半天,没等到一辆空的。
  他心头都有点恼,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陈少爷,忙什么呢?”
  陈唐九一回头,眼睛蓦地瞪圆了,“噔噔噔”接连后退好几步:“你?老吕?你不是在春芳楼……”
  “哎!”老吕指着他鼻子打断,一脸的不忿,“陈唐九,你把话说明白喽,哪个去春芳楼了?”
  “昨天傍晚,你明明……”
  明明在春芳楼被三火给杀了,用琴弦。
  老吕倒豆子似的大声争辩:“昨天我丈人过寿,傍晚那会儿我正陪他喝酒呐!我老吕可是有妻有子的,都是街坊,有什么过节你也别污蔑我啊!让大伙儿听见我去逛窑子,我还做不做人了!”
  陈唐九终于琢磨出不对味了,愣了愣神,突然撒丫子就往青玉巷方向狂奔,也不管老吕追在后头骂骂咧咧。
  远远就听见青玉巷传出的靡靡之音,他放慢脚步,心里发虚。
  假的吧?
  没警察守着,还照常开张,这个风平浪静的劲儿,怎么看,都不像是出了事。
  陈唐九提着一口气过去,不确定地看了眼最边上的春芳楼,又站在青玉巷的牌坊底下仔细打量。
  没有!没有那时三火琴弦破坏过的痕迹!
  他的心放下一半儿。
  “客官,进来坐坐吗?”春芳楼外,一个身材丰腴的窑姐儿摇着工笔仕女的团扇,从旗袍下伸出一条雪白的大长腿。
  一看见她,陈唐九的另一半心也放下了。
  没死啊,根本谁也没死!
  仿佛盘古一斧子劈开了混沌,一道光顺着缝隙照进陈唐九的心里。
  他恍然大悟,抬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清脆响亮的一声“啪”,吓得那窑姐儿又把美腿收了回去。
  三火一定快被自己气死了。
  是幻境!明知道是幻境,当然一切都是假的,怎么会觉得三火真的杀了人?
  二愣子,纯的!
  陈唐九当时也是被接二连三的变故冲昏了头,加上春芳楼前那血腥一幕,直接吓懵了,后来三火也没否认,他就一根筋轴到了底。
  或许是想到自己冤枉了好人,或许是刚刚那一耳光的余威,他的脸蹭蹭就烧了起来。
  昨晚是不是还委婉底赶他走来着?
  设身处地去想,如果自己是三火,肯定这辈子都不想再见面了。
  一想到这,陈唐九的抓心挠肝的难受,拦了辆黄包车,就开始满城搜罗。
  在路过长风镖局时,存着让苏少爷帮自己说情的心思,把他也拉上了。
  听完来龙去脉,苏行戳着他的脑门,把他好顿骂。
  “小九,陈唐九,你这个傻货!”
  “刚刚说什么?说我在幻境里吓得要死,还顾不上回你话?我苏行是那么胆小的人吗?”
  “你就是欺负人家三火脾气好不爱言语,告诉你,老实人发起脾气来山崩地裂,你等着瞧吧,今天要不是我出面,你自个儿能把人哄好算我输!”
  陈唐九缩着脖子,盯着自己的裤子眨巴眼睛,一声不吭。
  他只希望三火还没离开保定城。
  就算要走,好歹,他也得郑重跟他道个歉。
  在城里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两个时辰,三火没找到,倒是听见了吴大帅昨日大败奉军的消息。
  陈唐九没心情管那个。
  保定城所有客栈都找遍了,这几天根本没有入住的道士。
  就在他绝望时,突然听见旁边的小院里“咚咚咚”的响,一转头,一眼看见院子当间晒着件醒目的大红色道袍。
  “停停停,停一下!”
  陈唐九跳下黄包车,蹑手蹑脚靠近那篱笆院,踮着脚冲里头看。
  巧了,院子里剁肉馅的正是榆木道人。
  他旁边,脸色苍白的三火坐在木头轮椅上。
  正在剥蒜。
  第42章
  小院里的场景简直让陈唐九惊掉下巴。
  他心目中的三火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那眼前这个……
  三火把剥好的蒜放在菜板上,看似无意地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就转动轮椅回了屋。
  陈唐九怀疑他故意忽视自己,看见了全当没看见,尴尬得直搓手。
  苏行付了车钱,走过来问:“咋啦?”
  陈唐九往院子里指了指。
  苏行瞪圆了眼睛,也往里面指了指,意思是:在这?
  陈唐九点点头。
  苏行推门就进。
  陈唐九:?
  他都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人家呢!
  听到动静,榆木回头:“哎?你找……”
  看到后面扭扭捏捏的陈唐九,改了口:“哦,是你啊!”
  苏行直接越过榆木道人,钻进屋里。
  “三火,你怎么啦?怎么都坐上轮椅啦?”
  “哎呀,小九这个不干好事的东西,怎么那么狠的心啊!他就是个分不出好赖的货,你一走他就知道错了,你看,他都不敢进来见你!”
  “天呐,这是谁家啊?这边住的也太差了,不利于养病!三火你就原谅小九吧,跟他回家成不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的,他哪见过你这么大能耐的人啊,夏虫不可语冰,你当他是个傻子得了!”
  陈唐九:……
  得,不愧是八面玲珑的苏少爷,全包了。
  虽然挨了骂,但他还挺高兴,苏少爷这般诚恳,三火就算生自己的气,也不能打他的脸。
  却有别人不高兴了。
  榆木道人抻着脖子嚷嚷:“哎!里面那谁啊!我刚租的屋,怎么就差了?差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