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早餐没吃,看这时辰都能跟晌饭一起安排了,他出了礼砌巷就往锦绣布行那边儿走,打算找闵老板吃个饭,聊聊天。
  闵老板正在布行里跟掌柜对账,他离开这三个月,损失了好几家大主顾,买卖都快转不动了,要想笼络回来恐怕得花上一些工夫。
  “闵老板,忙呢?”
  “小九?”闵老板从一脸愁容中挣脱出来,“你怎么来了?”
  “找你吃饭,早上还没吃呢!”
  “那你等我一下,对完这点账目咱就走!”
  陈唐九在布行里自己转悠,一切如故。
  闵老板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有道过不去的坎儿,可能这三个月不愿意出鬼市也有这方面原因,但只要张无聿不再来找麻烦,两方不再见面,早晚能过去。
  知道闵老板事忙,陈唐九无聊地一个人在集市上逛,突然被一阵琴音吸引住了。
  声音是从一家乐器铺子里传出来的,弹的正是一首《广寒秋》。
  他迟疑了一下,走进乐器铺,看到满墙满地的各色乐器,大到皮鼓,小到笛子,要什么有什么。
  穿着月白长衫的店主拨弄着一张古琴,弹到一半停下,从旁边拿起工具,看样是在调音。
  他用那件工具扭几下,再拨几下琴弦听音,反反复复,好半天才发现后面站着个人,两只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手里的古琴。
  “客人,您买点什么?”
  “你这琴卖吗?”
  傍晚时分,三火走出房间透气,正看到海棠树下新摆上一张古琴,不由一愣。
  过去拨弄了几下弦,一串流水似的琴音流淌而出。
  夏风吹过,花瓣刷啦啦地在枝头摇晃,几点粉红落在他肩头,让他的目光恍惚了一下,像是陷入了某种思绪。
  忽然间来了兴致,他撩起长袍跪坐在软垫子上,弹起一首《高山流水》。
  枝桠间透出夕阳的余晖,正好笼住他垂首抚琴的侧颜,玉色下颌线在衣领间若隐若现,琥珀色瞳孔里冰雪渐渐消融,习惯冷酷的嘴角染上一抹笑意。
  满树花苞随风摇晃,残瓣滑过他修长的腕骨,指节一勾,一枚海棠花瓣尚未来得及落上琴弦,就被震飞了出去。
  天色渐渐发暗,琴声清幽绵长地回荡在院子里,一群猫咪在天黑之前跳上墙头,静静看着他们掌管吃食的神。
  陈唐九没点灯,窗户掀开一条缝,偷偷趴在窗台上看垂头抚琴的三火。
  眼前画一样的美景,他却无心欣赏。
  这样的三火,简直跟梦里的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呢?自己原先根本不知道他会弹琴,就算梦也不可能梦的那么准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夕阳沉下,三火回房了,陈唐九静静盯着反射着月光的琴弦发呆。
  算日子今天有鬼市,他决定去一趟。
  他趁夜跑去屋后荒废的小院,在破破烂烂的凉亭台阶底下挖出个罐子,从里面拿出三根金条,想了想,又放回去一根,小心翼翼把罐子埋了回去,还在上面跺了几脚。
  他豁出去了,一根金条就一根金条,今天非要找神仙问明白,梦里的到底是三火还是钟燊,不然他离魔怔不远了。
  这次他一个人去的,往常人多不觉得,今天总感觉鬼市窄窄的街道上有许多双心怀不轨的眼睛在盯着他看,他反而挺直了腰杆,扶正脸上的狐狸面具,大摇大摆往昱玄客栈去。
  三盏风灯依旧亮着,他推门就进,寒星鸠没在大堂,于是他就喊了一嗓子“有人吗”。
  二楼一扇门开了,出来的却是个瘦小的男人,从栏杆探头看了他一眼,说:“有人。”
  陈唐九不认得这个人,其实,他每次来昱玄客栈都只有寒星鸠在。
  “请问,你是哪位?”
  “叶昱玄,你有什么事?”
  叶昱玄?昱玄客栈?原来这位才是正主?
  “我……”陈唐九捏着口袋里的金条,“寒……先生在吗?”
  本来想直呼大名的,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跟闵瑾砚一起叫先生比较好。
  没想到却把叶昱玄逗笑了:“寒先生?你是说寒星鸠吗?”
  陈唐九点点头:“他在吗?”
  “不在,他回家了。”
  “回家?”陈唐九心想这可麻烦了,问,“请问他家在哪条街?我有点事找他。”
  “那可远了。”叶昱玄打量着他,“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陈唐九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寒星鸠起码认识三火,有什么问题方便直接问,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昱玄客栈真正主人不知跟寒星鸠是什么关系,他不愿意把傀门的事透露给他。
  主意一定,他决定撤退:“一点私事,既然他不在,那就不打扰了。”
  叶昱玄也没挽留,眼看着他离开客栈,又钻回之前的房间里。
  陈唐九耷拉着脑袋走在灰蒙蒙的街道上,来时候的忐忑心情变成了失望,没急着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在鬼市里逛,满脑子都是三火傍晚弹琴时候的样子。
  那分明就是幻境里的钟燊啊!
  只不过,他没看到幻境里钟燊弹琴的样子,但那出尘脱俗的气质,感觉就是同一个人。
  但除了出尘脱俗,三火还多了三分冷,那是一种源于骨子里的、对整个世界的冷漠疏离。
  经过一个出货人的身边时,不小心听到他跟看货的低声交涉。
  “……能照见,要就拿去。”说完,摊主伸出两根手指。
  “太贵了,要不起。”看货的伸出食指比了个“一”。
  卖家挥挥手,看货的起身,买卖谈黄了。
  陈唐九顺势蹲下了。
  那人面前就摆着一个蒙着块布的铜镜,说的肯定是这个。
  他问:“能照见什么?”
  卖货的打量他,说:“能照出前一世。”
  陈唐九说:“那你借我照一下得了,给你十个银元!”
  卖货的一愣,这样也行?
  陈唐九乐了:“你瞧,你这人就不会做生意,你拿去外头集市摆个摊子,照一次一银元,那全保定城的人都是你的主顾啊!等赚够了你再换个地方,这镜子就是座金山!”
  卖货的稍稍一琢磨,立马收摊:“不卖了不卖了!”
  陈唐九拦住他:“哎?不是,你借我照一下啊!好歹是我替你出的主意!”
  卖货的同意了,但没交到他手里,而是举着对准他:“成,就给你照一下,我这人仗义,不收你钱!”
  借着朦胧月光,陈唐九怀着一腔激动,结果却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第37章
  陈唐九左转右转地试了半天,推开镜子:“什么破玩意啊,蒙人呢?你还是别去摆摊了,容易挨打!”
  “啥?”卖货的一转头,也看见了,顿时傻眼,“不可能把?怎么失灵了?”
  他赶紧把镜子对准自己,像是受到冲击似的头往后仰,然后招呼陈唐九:“你来看,明明好使!”
  陈唐九凑过去,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和一头猪。
  “……”
  “……”
  卖货的挠挠头:“那可能……你没有上辈子。”
  陈唐九问他:“会有人没上辈子?”
  卖货的竖起大拇指:“崭新的!”
  陈唐九挺开心,想不到自己竟然是如此清澈的一个人,苏行总说自己吝啬鬼投胎,这下可算是平反了!
  心情好多了,他哼着歌打算回家,结果被人堵在了离出口不远的一棵大树底下。
  对方有四个人,都戴着面具,其中两个人亮出刀子,说:“打劫!”
  来鬼市打劫?疯了吧!
  他们这种连江湖人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马帮强盗,陈唐九一点也没藏着对他们的不屑态度,先坏规矩的是他们,自己是理也直气也壮。
  “打劫?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宰了你都没人敢收尸的地方!”
  哎哟?还挺横!
  他摆出个“一起上”的架势,压根没怵,随手抄起大树底下立着的镐头,就对那些人上了一通全武行。
  他一顿胡抡,两个拿刀的根本不是他对手,几下就被打趴了,他们身后立着的两个人却没太大反应,其中一个负手上前,面具底下的眼睛透出叵测的光。
  “姓陈的,你找吴大帅聊什么了?”
  陈唐九一听,敢情不是什么强盗打劫,这帮货根本就是特意冲自己来的。
  听声音还挺年轻,会是咒门的人吗?
  心底有点发慌,嘴上还逞强:“关你屁事,你是哪根葱啊?”
  那人戴着半张青铜面具,所以他能清晰看到他露出不屑的笑:“别太拿自己当回事,要不是你傀门掌门的身份,你给我提鞋都不配!说,到底跟大帅说什么了!”
  陈唐九最讨厌人说他不像个掌门,暴脾气上来,一下把手里的镐头朝他扔了过去。
  那人往旁边一闪,冷哼着“敬酒不吃吃罚酒”,当空虚画出一串亮紫色咒文,一挥手,那串咒文就朝陈唐九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