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他感觉自己是被柳爷下套了,竟然开始庆幸柳小姐看上的是三火而不是自己。
  好像,看上三火也不太好吧?
  那他俩要是好上了,自己怎么办呢?柳老爷子上看去可比自己有实力多了,三火还用自己这个外人做什么?
  同门情谊淡了倒是次要,但要是拿不到三火承诺的乌沉丝,那自己这阵子不是白替他忙活了?
  越想,心里就越发毛。
  在往常,他绝想象不出三火能看得上哪个女孩子,但今天的三火很奇怪,居然主动跟柳小姐介绍自己,又主动提出稍后要单独聊聊,这……
  他立刻做出决定,端起茶杯:“柳大伯,今天就叨扰了,我下午睡了一会儿,好了很多,还要赶路,明天一早就告辞了。”
  柳老爷子很惊讶,跟女儿交换了眼色,问:“这就要走?多住些日子啊,泰山不是还没登呢?”
  “我们这趟要去蓬莱,担心去晚了耽搁正事,这山,下次来再登也一样!”
  “哦,还是正事要紧。”柳老爷子端起酒杯,不无遗憾地跟他碰了碰,“那下次一定再来啊!”
  陈唐九颔首:“一定!”
  -
  月黑风高的夜,陈唐九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天和地都被浓厚的雾气包裹着,就只能看到脚下的路。
  他麻木地顺着路走,风寒未愈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想要呼喊,但声音好像被蒙在被子里,含混着震颤几下,就消失了。
  心里生出无限恐惧,摇摇晃晃地一直往前走,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三团红光,等走近了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路的尽头,面前是一栋三层木楼,三团光正是挂在木楼前的三个大红灯笼。
  有点眼熟。
  迷迷瞪瞪间,他想起来了,这是鬼楼,但之前碰见的时候,满墙都是白布,没注意到有灯笼。
  从风格上看,跟昱玄客栈一样的三盏灯,可能是神降门的规矩吧?
  鬼楼,自己怎么又回来了?不是在柳家睡觉吗?自己还有梦游的毛病?
  他茫然地在鬼楼门前站了一会儿,又被一阵凉风吹得哆嗦了一下,低头一看,自己还穿着睡觉时的单薄内衣。
  春寒料峭的,可不是冷嘛!
  反正跟寒星鸠认识,他决定先进去借件衣服穿。
  鬼楼的门里跟那天中午一样,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三盏火红的灯笼光根本照不进去半点。
  他心惊胆战地跨过门槛,面前骤然一亮,青山绿树红戏台,回头一看,居然看到自己刚走进了座大城。
  双膝跪在尘埃地,
  愿同心来合拜盟。
  要学桃园三结义,
  莫学庞涓与孙膑。
  看酒!
  听这唱词,是《摩天岭》,讲薛仁贵的,陈唐九爱听。
  戏台紧贴城墙搭建,台下围满观众,都留着辫子头。
  奇了怪了,都这年头了,济南这边还有没开化的清代遗民?
  陈唐九挤过人群,也不知该往哪走,突然台上大喝一声“呔,着箭”,脑后“咻”的一声,一支箭擦着他的汗毛射进旁边的柱子,箭尾还在“嗡嗡”震动。
  陈唐九差点蹦起来,刚要破口大骂,一回头,却看到台上的几个人不动了,射箭那名小生额角挂着的汗珠正缓缓往下滑,刚才闹腾的锣鼓点也停了。
  可台下的人依旧对着台上评头论足,不时爆发出喝彩。
  第27章
  眼下的场景极其诡异,就好像,台上台下是两个时空。
  陈唐九觉得这一定是神降门搞的鬼,那天三火说过,进鬼楼的人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神让人看到什么,人就能看到什么。
  所以,到底为什么让自己看这些。
  他试着喊:“有人吗?在下傀门……”
  台上却又唱了起来——
  啊,那贼哪里去了?
  飞在半空中去了!
  待我用穿云箭射他便了,呔,着箭!
  “咻”,“咚”。
  第二支箭紧贴着第一支箭的位置钉进去,而台上的人又不动了。
  陈唐九额头冒汗,赶紧恭恭敬敬喊:“在下傀门陈唐九,来找贵掌门寒星鸠……”
  啊,那贼哪里去了?
  飞在半空中去了!
  待我用穿云箭射他便了,呔,着箭!
  第三支箭朝着陈唐九的胸口来的,他敏捷闪身,掉头就跑。
  身后,戏台上又唱了起来——
  双膝跪在尘埃地,
  愿同心来合拜盟。
  ……
  陈唐九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确定身后再没危险,才停在一座拱桥上,弯下腰,喘的肺都要炸了。
  寒星鸠你算个什么掌门啊?提起来都没人买账!
  “刘妈,买把菜吗?新鲜!”
  忽然听到有人吆喝,他顺着声望去,见到一个挑着菜的中年汉子正放下担子,朝一个皱纹横生的老妇人打招呼。
  老妇人一瘸一拐,却走得很急,不耐烦地冲他挥手:“哎哎,走开,不买不买!”
  路过汉子身边时,被他的扁担绊了一下,裹着的衣襟里掉出一把菜刀来,刃口全是血,老妇人的衣服内里也全是血。
  卖菜的汉子愣了愣,惊叫声还没发出,老妇人突然弯腰捞起刀,劈向他的脑袋。
  “铛啷啷”,汉子手里攥着的铜板顺着木板纹路滚进河里。
  “咕噜噜”,汉子的脑袋滚到陈唐九脚边。
  老妇人的凶狠目光顺着脑袋跟过来,瞳仁在惨白的眼珠上汇聚成一点,最后完全消失时,慢慢朝他举起刀:“他得死,你也得死,看到的都得死——”
  陈唐九:“……”
  跑出好几条街,躲进了一个屋檐下,终于把她给甩掉了。
  患病期间这么个跑法真的要死人,他感觉自己喘得像那条被隔壁大黄追出八条街的野狗,这时,头顶忽然掉下来个小石子,正好砸在他肩膀上。
  瓦片上居然趴着个瘦巴巴的年轻人,背上系着格子包袱,包袱里露出半串玛瑙珠子,光天化日的就那么挂在房檐上,大头朝下往这家的窗户里看。
  是个贼啊?
  眼看被陈唐九撞破,他:“嘘——”
  陈唐九侧着耳朵跟房顶上的人一起听,这回听得真真儿的。
  房子里,一男一女正大声密谋,说要毒死老爹,早点拿到他的家产。
  房顶上的贼“嘿嘿嘿”地笑,陈唐九不明白他傻乐个什么,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幻觉,所以没放在心上,只想离开。
  刚出院子,那贼脚一滑,惨叫着摔了下来,屋里的男主人听到动静提着铲子出来,对着他就是一顿乱戳。
  那贼的惨叫声越来越小,血顺着排雨的沟槽流出来,旁边的路人却好像没看到一样,干各自的事。
  陈唐九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边走边告诉自己,是幻觉,全是幻觉。
  这是个什么世界?全员恶人?
  回城门,快点回城门,城门应该就是鬼楼的大门,从那出去准没错!
  身后脚步声凌乱,却是那男主人提着滴血的铲子追过来了。
  “抓住他,他跟飞贼是一伙儿的!”
  “……”
  陈唐九无语凝噎,只管顺着原路往回跑,在靠近木拱桥时,发现方才被杀死的卖菜汉子尸体不见了,血也没有一滴。
  他晕乎乎冲上桥,却见到方才那汉子一前一后挑着两筐水灵灵的菜从另一侧走过来,粗声大笑地吆喝:“刘妈,买把菜吗?新鲜!”
  陈唐九背靠着桥柱,狠狠咽下一口唾沫,慢慢转头看桥的另一端。
  老妇人正急急忙忙跑上桥,不耐烦地说:“哎哎,走开,不买不买!”
  陈唐九不想再看一遍了,从卖菜的汉子身边挤过去,哪知却不小心撞翻了他的菜筐。
  他在后面大声骂:“找打啊你!赔我的菜!”
  拎着扁担就追了上来。
  陈唐九这下可傻眼了,心想自己这不是闲的吗?误打误撞救了他,这倒好,反跑来追杀自己了!
  慌不择路地冲进一条小巷,总算甩掉了人。
  直觉这条巷子有点怪,他慢下脚步四处张望,终于察觉出怪在哪儿:这巷子居然只有两道布满青苔的青灰色高墙,他有点怕,却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还好,一路平安无事。
  出了巷口,直接踏上一座曲桥,曲桥中央有一男一女正在说话,男的穿着金枫染秋的长衫,背影柔弱状似无骨,女的身材细高,露出小家碧玉的脸。
  那不是……
  陈唐九脱口叫了声:“柳小姐?三火?你们怎么在这?”
  仔细一看,魂儿差点给吓飞了。
  柳小姐正对着自己的脸蜡黄发黑,又皱又粗糙,像清明节没烧干净的纸钱,而三火一转过头,就见到一双空荡荡的眼,里面没有眼珠,也没有任何血肉,像是探不到底的漆黑深井。
  “啊——”
  他惊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