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火在他脸上审视片刻,居然笑了:“看在新衣服的份上,我帮你这一回。”
  闵瑾砚赶忙伸出两根手指:“两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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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行掌柜提着玻璃罩子扣死的油灯领三个人上楼,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窜出来个什么东西。
  因着布匹怕晒,锦绣布行整个二楼都被黑布挡得严严实实,一排排货架子整齐摆着,有的塞满了货,有的是空的,阴影幢幢的交叠在一起,十分诡异。
  上楼的工夫,闵瑾砚一直咽口水,陈唐九也比他好不了多少,事发突然,他今天没带乌沉丝,什么也感觉不出来,脸上那点沉稳全仗着见多识广胆子大,还有对同门那么一丢丢的信任。
  三火站在库房正中,双目在黑暗中倒映着两点火光,他一点点逡巡着货架,呼吸很浅,几乎像是没有。
  闵瑾砚觉得他那一身白纱衣看着比鬼都渗人,要是谁冷不丁上来,肯定吓个半死。
  蓦地,他开口,声音冰冷,居然还荡开了一点回音,让闵瑾砚和掌柜汗毛都竖起来了。
  “的确不干净。”
  “啊?”其他三人异口同声。
  “被啃的布还留着吗?”
  闵瑾砚看向掌柜,掌柜忙说:“有,有!昨天被啃的丝绸,剩半卷我没舍得扔,挺贵的!还打算以后拾掇拾掇接着卖呢!”
  他把三火引到一个角落的货架,从最上面抽出一卷红色布料,上面金线的绣纹精致华贵,一看就不是凡品。
  “就这个,您看,咬的断茬还在呢!”
  丝绸本就细软爱抽丝,好好的布料边缘被啃得全是毛边,陈唐九咋舌:“哎哟,可惜了了,这块布做嫁衣绝了啊,以前宫里的妃子用都不寒碜!”
  三火的拇指和食指捏住布边,从头捋到尾,最后抽出一根丝冲着光亮凝视片刻,缓缓说:“没错,就是嫁衣。”
  陈唐九愣了愣:“啊?”
  “这布,被偷去做嫁衣了。”
  闵瑾砚瞪起眼:“装神弄鬼偷东西?回头我找老柳,等逮到他,看我不……”
  三火打断道:“他逮不到,是山里有东西要嫁女,来城里找布,你家里熟门熟路了。”
  闵老板一脸懵,陈掌门却立刻懂了:“你说,精怪?”
  三火挑起嘴角。
  闵瑾砚也恍然大悟:“哦,所以之前只是咬坏一些布,这次是咬断了整匹拖走的!”
  三火点了下头,拢起拖沓的袖子,从旁边货架挂着的登记簿上扯下一张纸,几下就折出一只栩栩如生的纸鹤,又把那根丝让纸鹤衔着,说也奇怪,明明是纸折的简陋物件儿,还真就给它衔住了。
  看他此举,陈唐九依稀明白他要做什么,又觉得他刚刚笑得很刺眼,撇着嘴明知故问:“你这,能查到啊?”
  三火五指成拳,用力握了一下纸鹤,再张开时,纸鹤已经不见了。
  在闵瑾砚的惊叹中,陈唐九眨巴一下眼,其实也被这一手惊得不轻:“你还会变戏法?”
  三火狠狠瞪了他一眼。
  陈唐九后知后觉,那是傀术。
  他不在意傀术什么的,因为只要拿出乌沉丝就能赚钱,他也并不想把傀门发扬光大,那对他来说太遥远太虚幻,但冷不丁在同门面前露怯,他面皮还是有些发红,得亏光线够暗。
  他清了清嗓子:“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说出来,我回去拿法器,保准一下解决!”
  三火嗅了嗅手指上残存的气息:“野狐。”
  “找到地方了?”陈唐九捶了一下闵瑾砚的肩膀,“我这就回去拿东西,免费给我们闵老板干一趟!”
  三火却已转身往楼下去了:“我往西*边去,别跟着。”
  第6章
  陈唐九跟闵瑾砚面面相觑。
  “三火这是干什么去了?”
  “他……不会吧?这就开始干活了?”待反应过来,陈唐九跳脚,“什么态度啊!我偏要跟!”
  他追下楼,在人群里盯住三火出尘的背影,一溜小跑跟过去,闵瑾砚不放心,也赶紧跟上。
  陈唐九一脸不忿地跟在三火身后,一路上说个没完,闵瑾砚从一旁极力地当和事佬,一个穿纱衣布鞋,一个穿长袍马褂,一个穿西装马甲,奇怪的组合走在保定城大街上,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三火保持着始终如一的步幅和速度,起初陈唐九嫌他慢,等走多了泄了力,又开始嫌他快,一路上抱怨声不断,可三火压根把他当空气,他更生气了。
  闵瑾砚双腿也是酸的不行,在一旁暗自后悔,叫两辆车拉着来多好,但事关自己家,他也没退缩的道理,就咬牙跟着,猜皮鞋里的脚底板可能都磨起水泡了。
  从大路转小路,又从小路钻进林子,山中的路更加难走。
  攀上一个陡坡,陈唐九扶着膝盖气喘吁吁:“我说,歇歇吧?”
  三火回头看了看两人,蹙眉:“都说了别跟着。”
  到了这会儿,陈唐九心里那点不服早没了。
  就人家三火这脚力,一看就有真东西,外出“干活儿”肯定比秤砣好用多了!
  不过,他这么大本事,可能不甘心给自己打杂,那也没事,他不是要找棺材吗?自己就假装找,一直找不到,他就得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待在自己身边就少不了跟自己一起“干活儿”。
  嗯,他应该看不上那几个银元的酬劳,那再不济,赚到的钱一人一半总行吧?
  一旦心思活络了,态度自然就变了。
  “这不是想给你搭把手吗?”他笑得和蔼,说的跟真的似的。
  三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身继续往山里去。
  “哎?我说你这个人!”
  陈唐九气归气,可只得跟上,闵瑾砚自然不敢一个人在山里停留,也不得不一瘸一拐强跟着。
  午后的太阳有点大,方才还晒得浑身燥热,进到山里反而凉爽。
  到了荒无人烟处,地上再找不出一条能走的路,绿荫蔽日,古木参天,大树棵棵都够三五人环抱,树干上覆盖着青苔,粗大的树根盘根错节露出地面,周围地上都是变成腐泥的落叶和动物尸骸。
  这样的地方,就连陈唐九都有点发怵,更别说闵瑾砚,两个人干脆不走了,一起站在原地喘气。
  “三火,这都没路了,你到底去哪啊?别回头咱们走迷了山!”
  “我这鳄鱼皮的鞋,彻底废了,哎哟……”
  三火突然站住,抬手做了个噤声手势,拉着两人跳进一棵大树底下的树坑里,树坑半米多深,刚好够他们蹲坐在里面,加上地上的杂草和灌木,在地面上行走很难发现他们。
  陈唐九差点摔个狗啃泥,急火火地问:“怎么啦?”
  三火指了指丛林更深处:“看场戏。”
  随着他话音落,远处居然传来丝竹乐声,仿佛从遥远的幽秘之处飘来,音调高亢喜庆,吵吵闹闹地钻进每一片树叶的缝隙。
  陈唐九蓦地瞪大了眼,探着脑袋就朝外看,却被三火一把按住了。
  他实在好奇得紧,用口型问:“什么呀?”
  “狐狸嫁女。”
  “啊?那不是传说吗?”
  “呵。”三火凝视他片刻,发出个不屑的音节,又把他气得冒烟。
  闵瑾砚捂着嘴不敢开口,定定望着两人,一脸懵。
  什么狐狸?嫁什么女?
  哦,嫁衣!
  他慢慢把手放下,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说:“那个,要不算了,我们走吧,那块布,算,算我随份子了。”
  陈唐九说:“凭什么啊?你跟人家熟啊你就随份子?我们哥俩给你出头呢,你要跑?”
  三火闻言,从树林深处收回目光,皱眉:“谁跟你哥俩?”
  陈唐九还嘴:“你这种人,就没劲!”
  乐声渐进,两个人停止斗嘴,看到一群细胳膊细腿的身影在远处若隐若现。
  真是狐狸!
  为首的几只毛色火红如同残焰,捧着奇形怪状的乐器,仔细看去,都是用枯枝和兽骨拼凑而成,怪异恐怖。
  接着,后队渐渐现出轮廓,两侧的狐狸提着散发出幽蓝光芒的灯笼,将一辆轿辇簇拥在正中间,仔细看,那轿辇却是悬空向前飘浮的,遮盖轿厢的红布在此刻的环境中突兀得刺眼。
  那红布闵瑾砚认识,那正是他们锦绣布行的布,一丈的进价就要二十一个银元。
  曲调一转,由欢快变得阴郁,林中陡然刮起一阵邪风。
  四周轿帘随风扬起,轿辇中的新娘浑身白毛,穿着样式简单的大红喜袍,头顶着尺寸不合适的凤冠,面上盖着薄薄的面纱,尖头毛脸,却是长了一双人的眼睛,眼中的诡异绿光在幽暗密林中仿佛摇曳的鬼火。
  陈唐九咧嘴:“这怎么,化形化到一半就嫁人,这么急吗?”
  闵瑾砚又把嘴捂上了,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叫出来。
  这也太吓人了!
  要不是今天陈唐九在身边,他早跑了,半个保定城都知道礼砌巷的陈少爷会降妖伏魔,闵瑾砚坚信,他兄弟能应付今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