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二奶奶,恭敬叫您一声老板。没你们这么做生意的,眼看着就要交货了,你跟我们说丝绸染坏了,这叫我们如何是好?”
  “我可是跟人家签了制衣的单子,你这一耽误,我怎么跟下家交代?”
  “那批刺绣,官家天天来催,我家十几个绣娘在那边空等,料子就是不来。”
  二奶奶还是叫丫鬟搀着,现下却是真的站不稳,哀求道:“各位莫着急,我已交代下去染一批新绸,就五天,五天后我定把货交上。”
  “五天?”一人白眼相看,“当初你为了还你儿子的赌债,要我们多付四成定金。信誓旦旦说若是违约,给十倍赔偿。”
  “二奶奶,您可别了,柳家的库房里,哪里还有这么多存货?依我看,丝绸我也不要了,照着契子上把钱赔过来,咱们痛快点了了这事。”
  “就是,就是。”
  “也成。”
  那是天价的赔偿,定是拿不出来的,二奶奶泪水涟涟说赔不起。众人恼了,也不跟妇人动粗,嚷嚷着赖账得报官,拿柳家的老本来抵债。
  “诸位。”柳知听够了热闹,走上前来作揖。
  认出是柳知,几年前生意场上都是有交情在,一群人息了声。
  他也不多寒暄,直接承诺道:“柳家欠大家伙的丝绸,明日一件不少地送过去。”
  商贾们相互交换眼神,刚挑头要赔钱的男子站出来。“二爷,不是不卖你面子,是那丝绸确实成色不行,没法出手。”
  “梅老板。”柳知往前一步,“我知道大伙不放心。事已至此,各位也不是成心要钱,更着急要的是货。不如信我一回宽限一天。接管家中生意这些年,我自认在生意场上,从未坑骗过谁。明日若我食言,再过来抄家不迟。”
  “二爷你这话言重了。”有人松了口。
  “实在不行。”柳知笑笑,“契子是我小娘签的,找个偏僻的暗牢把她关起来,事成之后我再来赎人。”
  “柳知!你......”二奶奶气得珠钗乱晃,又怕得直哭。
  商户们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一起走了。
  院子空了,二奶奶指着柳知骂:“是你!是你下的套。”
  “你蛊惑宣儿染赌,又联合外人让我签那种黑心的契子,这批丝绸坏了,也定是你做的手脚!你这个黑心肠的狗东西!”
  柳知凛声道:“当然是我。”
  “跟我谈心肠,你也配?小娘,你本可以在府中锦衣玉食地过着,百年后,我也能装装样子给你送终。”
  “可你贪心不足,我爹娘死后就一直觊觎柳府财产,这回还想害我大哥性命。“
  ”小娘。”柳知笑得冰冷。“这宅子姓柳,庄子里的丝绸也姓柳,不会做生意何必逞强。我不过略施了点手段,你跟你那个蠢儿子就抢着往里跳。”
  “罗家的船队已经出发去扬州了,你就多多求神拜佛,保佑大哥能好好回来。”
  “若他有个闪失。”柳知敛起笑容,沉声道:“我要你偿命。”
  程谷雨从未见过柳知这副威严,觉着少爷不像少爷了。柳知出了府,直奔柳家染坊。刚下马车,一群伙计拥上来,二爷二爷地喊得亲切。
  打头的伙计拉着柳知进屋,桌案上,柳知说,伙计拿笔写写画画。
  伙计拿着一张方子出来,嗓门洪亮地吼:“小五子,去配料,盐水少兑一点,弄好后把丝绸扔进池子里泡上两个时辰。”
  “都过来,今晚大家伙辛苦辛苦,把这批绸子洗出来!”
  夕阳西下,柳家染坊笼罩在一片金黄的光辉里。第一批丝绸从池子里捞出来晾在杆上,褪去干涩,恢复光泽。柳知由伙计领着,穿梭在飞扬的绸布间,绛红,草绿,浅紫,绚丽的色彩中。柳知挺拔的身影忽隐忽现,他抓起丝绸搓了搓,跟身边的伙计再做交代,伙计转身吩咐下去。
  柳知主宰着整个染坊。程谷雨远远地看着,原来这才是少爷真正的模样。
  第10章
  半月后,柳昌回来了。他瘦了不少,好在身体无碍。
  发卖,充奴籍,杖刑都没有,柳昌到底还是不忍心,只是叫二奶奶收拾些细软,带着柳宣回永安娘家去了。
  一凡折腾下来,柳家的账上损失颇多,柳知便忙碌起来,庄园、商铺、酒楼之间来回奔波。去哪都要带上程谷雨。
  局势稳定,已是冬日。柳知将生意交还给柳昌,想继续在后院继续悠闲度日,商讨半天,最终答应每月下旬和柳昌一起盘账巡铺子。后面的事等他眼睛好了再说。
  孙郎中来得更勤,昨日诊脉,程谷雨和柳昌都在候着。孙郎中夸赞,柳知脉相通畅,气血充盈,施针的疗法可以提前。只是孙郎中不愿舍弃其他病患,婉拒了高价诊金,常住柳府的请求。施针每日次数频繁,他往返不便,需得柳知去往他的医馆,白日针灸,晚上回来。治病要紧,柳家答应下来
  算算日子,那会正好是春节时候。
  柳知第一次施针,程谷雨陪着去的。回来眼上就扎了圈白布,孙郎中说一点光都不能见。眼前又变成黑漆漆的一片,柳知有些不习惯,回去的马车把程谷雨的手攥的很紧,大冬天里,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街道上传来声声叫卖,代写春联,卖年糕,孩子的嬉笑声中,夹杂着几声炮仗响。快过年了,柳知问了好些回,今年能不能把爹爹接过来就在府中过节,程谷雨都说不愿意,他察觉出来柳知有些生气了,可还是嘴硬说不行。
  “谷雨。”刚回来坐下,柳知就在厅堂里喊他。
  程谷雨走过去:“怎么了。”
  “把管家上午送来的匣子拿过来。”
  红木匣子放在桌上,柳知打开,里面盛的是一支玉簪子。水头极好,白润剔透中泛着绿光,雕花就更不用说了,一朵挨着一朵,程谷雨认不出花名字,只是瞧着纷繁华丽。
  “好看吗?”
  “好看。”
  “给你的。”
  程谷雨心里酸酸的,这东西他不敢要,也用不着。
  “我不要。”他把盒子推回去。
  “不是说喜欢吗?”柳知问道,“要不我让匠人再打一支?”
  “我不喜欢簪子。”程谷雨低声说道。
  柳知笑了笑:“你过来。”
  他牵起程谷雨的手,把人抱坐在怀里。
  “还嫌贵重?”
  “没有。”
  “早些年大哥送了我一块上好的玉料,一时兴起,我觉着做簪子好看,就画了个样式。只是一直没动,谷雨,我现在有你了,什么顶好的东西都想给你。”
  冬天衣裳厚,看不出身材。程谷雨的头发也越扎越好,像个正经姑娘了。可他心里明白着呢,那不是他应得的东西。
  程谷雨强装出笑:“少爷,我就是不喜欢戴簪子。”
  柳知捏了捏他素净的手,想着程谷雨平日里确实不爱打扮:“行,不喜欢咱们就不戴。”
  “你再去床榻边的柜子里,把那件刻着'知'字的木盒拿来。”
  程谷雨将东西取来,盒子里是一只小巧的玉环,翠绿的颜色,一点花样都没有,穿在红绳上。
  柳知把玉环戴到程谷雨颈上:“那这个你收着,戴上保平安。”
  程谷雨没再拒绝,低头看看,绿玉环挂在水红的棉袄上,说不出来的喜欢。
  吃过晚饭,外面下起了雪,柳知想出去转转。程谷雨这次长心眼了,给他穿上氅衣,撑了把大伞陪着,程谷雨个子小,够得费劲,伞便换成柳知来撑。
  小花园在西边,腊梅开的正好,程谷雨带着柳知在梅树间走了两圈,倒是也没那么冷了。寒风缕缕,花香阵阵,柳知又起了玩闹的心思,扔下伞,将程谷雨裹在大氅里。
  他低头蹭蹭程谷雨的脸:“春天一到,我就能看见了,头一个我就想看见你。”
  大雪纷纷扬扬,柳知身形高大,面庞英俊,深情款款地对着程谷雨笑。他的眼上蒙着层雪白的布,可程谷雨能看见白布后灼热的光。
  送簪子那时候攒的酸溜溜的心思,连带着这会一起涌上来,程谷雨咬紧下唇,还是没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滚,热泪融了脸上的雪花。
  没哭出声,他很快憋了回去,草草擦干净眼:“少爷,我们回去吧。”
  出了小花园,是一条长廊,管家提着灯笼,和柳昌迎面走来。
  “大爷。”程谷雨屈身打招呼。
  柳昌见着他挺高兴:“带二爷散心呢?起来吧。”
  程谷雨起身,柳昌脸上僵住了,盯着他胸前的玉环看。他向来是一副温和面孔,这么直白的眼神程谷雨没见过,身后的管家也瞧着不对劲。
  柳昌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冒昧,他恢复笑容:“天冷,快些回吧。”
  三天后,程谷雨要回家过年。这一去就是一个月,回来正好是春天。
  少爷早早去了医馆,程谷雨收拾好包袱往后门走。刚出院子,看见了管家,他像是在那边特地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