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好多的冰碴子。里头的血液津液都冻住了,磨着骨头皮肉。”
  晏熔金不说话了,将面颊贴上他大腿,安慰似的蹭了蹭。
  屈鹤为抽出只手,摸摸他脑袋:“不要哭、 不要哭,哭了老天会下雨。”
  “哄孩子呢?哪儿学的儿歌?”晏熔金真是哭笑不得,“而且,我没有要哭。”
  屈鹤为弯了弯眉毛,浓密的睫毛像眼睛的屋檐,遮得它更温馨安宁,叫晏熔金简直像住进去。
  “晏公,可是你的表情很难过。”
  晏熔金沉默半晌,抬眼求他:“你再唱一遍。”
  屈鹤为就又唱了一遍。
  又一遍。
  直到晏熔金松开他,露出那双湿润的眼睛。
  “我错了,我不该吓你,外面在落雨,你哭也没关系的。晏公。”
  晏熔金松开他的膝盖:“可我想你叫我小和,你过去都叫我小和的。”
  屈鹤为以为他生气了,自己捞起自己的膝盖抱着了,不去看他:“你今天有点烦人。”
  “我不要你捂了,你走罢。”
  “你对我好都是有条件的。”
  晏熔金震惊地深深看他一眼:“不过是让你改个称呼......”这也成威胁他了?
  “好吧,是我错了去非。”
  “但我也没有要走,”他搂起沉重的湿袖,俯身小心地亲了亲屈鹤为的额角,“我只是想去沐个浴,回来抱你。”
  屈鹤为眼睫一抖,还是没理他。
  等他开门出去时,陡然问:“你会不会觉得,来陪我很麻烦?”
  “不会。怎么这么想?”
  “他们说,要不是我生了病,你不会这么照顾我,被我拖累。”
  晏熔金说:“不会的,我爱你。”
  说完这句话,屋内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晏熔金回身,半边面孔落在烛光里,半边浸在雨夜里。
  当他问屈鹤为时,屈鹤为很紧张,像在走钢丝,仿佛他一个回答不对,晏熔金就要被拖入无尽的黑暗地狱——
  “屈鹤为,你现在还知道‘爱’是什么意思吗?”
  屈鹤为随着跳跃的烛焰眨眼,陡然听到烛芯“噼啪”叫了声,像小型的闪电,也许是幻觉。
  他说:“我想没有人知道,感觉都是不能共通的。”
  “但是我也爱你,小和,”屈鹤为的眼睛很沉静地,深深地注视他,“因为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愿意对你做。”
  “我也爱你,小和。”
  他重复道。
  风刮过草丛树叶,天上地下响成一片。
  晏熔金从没有想过,这样的对话会在此刻发生。他感到幸福,感到怅然,感到迷茫,感到悲伤。
  最后他冲回床榻前,隔着被褥用力抱了屈鹤为一会儿,说:“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等晏熔金换了衣服回来,身上有甜增增的气味,屈鹤为迷迷瞪瞪地一翻身,被他湿热的水气扑了满身满脸。
  “什么味道?”
  晏熔金一道胳膊从他肩下挤过去,与另一只手合拢,如愿以偿地抱住他:“新换的皂荚,有点像你身上的味道。”
  屈鹤为说:“我怀疑这是诽谤。”
  晏熔金将头埋在他颈窝里,窃窃地笑:“好吧,是我鼻子出问题了。”
  “别说话了,好困。”
  晏熔金亲亲他的面颊,咕涌两下,和他贴得更近:“再抱一下下。”
  屈鹤为敷衍地“嗯”了声,然后冲他张开嘴。
  晏熔金就这么把手指放进去,已经极为熟稔默契。
  他手指悄悄摁了下舌头,就又被舌头的主人瞪了。
  屈鹤为妥协地抱住他,把人塞进他身体里。
  一副“管你睡不睡反正我要睡了的样子”。
  晏熔金又提起嘴角来。
  他一直看着屈鹤为,知道他什么样的神态是睡着了,怎么样蹙眉转眼是做了怎样的梦。
  窗外的雨还一直下,淅淅沥沥的韵脚不变,围成稳定的屏障。
  屏障里他和屈鹤为躺在一处,安静地,温暖地。
  幸福到了极点,他心里又隐隐生出不安。
  他用目光一遍遍亲吻屈鹤为苍白的面容,颤动的眼睫,堆雪的长发。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说:我好爱你,我好爱你......
  只有这样,才能填补上那份源于过往不幸的不安。
  为助梁州治疫,晏熔金寻了很多大夫。
  又将他们统统叫来州府,给屈鹤为看诊,都说没法治,只能靠太后每月送来的药丸撑着。
  只除了一人。
  一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
  其他医者大跌眼镜:“就你?这样说大话!莫不是贪生怕死不肯去梁州,怕染病吧?”
  那少年只冷哼,照例每日扎三回针,熬五趟药。
  晏熔金问屈鹤为:“他给你治,有没有觉得好些?”
  屈鹤为摇头:“不知道。但为什么他说我是‘傻子’?我不是只中了毒么?”
  晏熔金当即面色骤冷,背着屈鹤为将人拖出去打了顿板子,从此他医治屈鹤为的一言一行统统被详记下来,每日呈给晏熔金看。
  晚上睡前,屈鹤为问他:“我病了,现在是不是很丑?可你还这样鲜艳漂亮。”
  “不,我们一样漂亮。”
  “我爱你。”
  晏熔金捧着他的脸,说:“嚼你舌根的人万死不足惜。他们不认得你,不知道你是多好的人。”
  “可连我自己也不记得,我是怎样的人。”
  “只要我活着,你就知道你是怎样的人。”
  第45章 第45章 因为你人又漂亮心又好,我最……
  晏熔金早不厌其烦地告诉他, 那个连通了十二年前后的意外。
  告诉他他们本是同一人。
  此时此刻屈鹤为忽然说:“我对不起你。”
  “十二年都没有做好准备,叫你轻松安宁地在这儿活着,反倒还拖累了你。”
  晏熔金摇头:“不要这样说呀, 去非, 你独自走过的十二年过得太苦了......”
  他语声中断, 觉得一切言辞都不达意。
  屈鹤为在被褥里摸到他的手, 捻起拨过手指, 终于自指根处插入扣紧了, 他们彼此都出了黏湿的薄汗, 如今窝着并不舒服。
  然而谁也没有说,也许躯体的不适, 能压下心里的难过。
  在屈鹤为将要睡着时, 听见那人在他耳边说。
  “做的一切, 我都愿意......我很高兴......我不能离开你。”
  嗡嗡的, 很吵人。
  屈鹤为费劲千辛万苦, 从粘滞的困意里抽出手, 拍在那只虫蝇上。
  世界,安静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 到了秋天。
  晏熔金说:“去非,我不得不去一趟梁州。”
  “前头王眷殊将投尸之罪栽赃给我,我百般查证,终于明证清白。”
  “但这还不够。”
  “我要让天下人知道, 我不是为一己私利犯上作乱,是为百姓安宁才起事。头一件事, 我已经做完了——那便是告知天下,王眷殊之通敌行径,我亦痛恨非常, 当初罪证便是由我亲手搜集上呈的。”
  “其二,我将王眷殊残党交由衢州处置,以供他们发泄被冤枉与耍弄之愤。”
  “其三,便是我不日就要去收尾的事。梁州大疫,我送去大批医官与药材,来协助控制,但我想如今,还差最后一步。”
  “我要亲自去一趟,好叫他们看清,我与大业朝廷对他们的天差地别!”
  他手里梳着屈鹤为的长发,嘴上一股脑儿说与屈鹤为听。
  也许屈鹤为听不进多少,但说了,晏熔金心里就安定许多。
  屈鹤为说:“你好像很激动。”
  晏熔金捞起一把冰凉的发丝,大约是又想黏糊糊地亲它。
  被屈鹤为在镜子里瞪了一眼,他有些老实了,只莫名其妙对着手里头发吹了口气。
  “事情朝着预想发展,我当然高兴。”
  屈鹤为叹了口气:“你本不必去的,你又不会医术......可惜你要名利。”
  晏熔金松了头发,有些急了:“不是的,老师!我从来不为这个,只是要推倒暴政,我必须要他们的支持。”
  “我从未有一刻忘记,我是为了谁在活着、为了谁在做事!”
  ——“老师”这两个字,是立刻脱口而出的。
  他们同时震了震。
  屈鹤为说:“我还是你的老师么?”
  晏熔金抿着嘴,小心翼翼地攀上他肩膀,见他神色并非不虞,才彻底贴住他,辩解补充道:“亲过嘴的老师——”
  “是我先跨过伦理纲常的,老师不必自责。”
  屈鹤为想了想,摇头道:“从前的我应当也不在意这个。”
  晏熔金抱住他,手里又捏上他凉润的发丝,委屈地告他以前的状:“胡说,你以前明明很在意!”
  “哦?”
  “我亲你你还打我!”
  “你偷闯我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