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唉……
  他刚将这一口气叹出去,便忽然听见了外面的响动。
  但还不等他出声询问,一名仆役就已匆匆地跌进了屋中,“使君!使君!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韩馥皱眉惊问。
  “……麴将军带兵,擅闯入城,守城的士卒前去阻拦,直接被当场拿下了!”
  城门口两军争斗必然会引发动乱,也立时有人前来报信。
  韩馥脸色骤变:“麴义他疯了不成!带兵进犯州治,他要谋逆吗?”
  “他是不是要谋逆,我不知道,但你韩馥,却真像是要谋逆!”方才就已被报信的仆役扑开一扇的大门,在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与惊呼声中,又被人踹倒了一扇。也让这句回答气势汹汹地扑到了韩馥的面前。
  韩馥惊得后退了两步,也顿时在迫近眼前的甲兵中,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不仅没能来得及发觉,麴义忽然调兵离开了原本的驻军之地,还没能在城门被夺的时候接到消息,利用府兵拖延时间。
  他韩馥,一个冀州牧,竟被困在了府衙住所,还是被自己的将领所包围的!
  先有袁绍在渤海起兵,后有沮授辞官而走,现在……
  现在眼看着是有人干出了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当堵门的甲兵让出了一条窄路,让那说话之人得以迈步而入的刹那,韩馥原本想要向麴义发出的质问,猛地被堵在了喉咙口,“你……”
  韩馥的底气顿时被削弱了:“刘景升,怎么会是你?”
  方才的惊变太过突然,以至于他光觉得那个声音有些耳熟,却没能在第一时间辨认出来,那到底是谁的声音。
  直到这身量高大,发须微白的长者迈步而入,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才忽然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刘表,刘景升。
  居然会是他,来到了此地!
  “我不能在这里吗?你是想说我应该因为身在洛阳,被董卓挟持前往长安,不该出现在此地,还是说,我身为汉室宗亲,无权指责你这个按兵不动,左右逢源的人,实有叛逆之心?”
  韩馥:“……”
  刘表眼见韩馥沉默,仍用惊疑不定的眼神望向他身后的精锐,冷笑了一声:“韩文节,别看了,麴将军可不像你一般,上不能响应天子之召,下不能安社稷黎民。他既知洛阳天子有收复冀州之心,当即表示绝不与你一并同流合污,故而领兵助我,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韩馥指尖有一瞬的颤抖,却仍是强打起了精神,一掸衣袍,走上了前来:“什么叫做同流合污,什么叫做叛逆之心?如今天下有两个皇帝,尊谁为主尚未有定论,我不欲冀州卷入乱斗当中,让好不容易才休养生息人口恢复的冀州再陷战乱,有什么错!”
  “韩馥。”刘表冷漠地吐出了两个字,眼中的讥诮一览无余。
  韩馥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先前还尊称你一声韩文节,是因你我早年间总算有几分相识的交情,你以袁氏门生的身份跻身朝堂,也混出了个名士的身份。但你刚才的那句话,偶尔说出来骗骗你自己也就算了,还要用来骗我吗?”
  “冀州名士崔烈,向先帝的保姆行贿五百万钱,买了个三公的位置,向外说什么自己是想要得个高位向先帝进言,可实际上连他儿子都不信这话,说他父亲浑身铜臭,士林之中更是大加笑谈。你韩馥的名声还不如崔烈,担任冀州牧的所作所为,更是比之买官升迁还要可笑!”
  他能骗得了谁?
  韩馥的脸色立时煞白,却见刘表在训斥完了这句之后,不疾不徐地寻了个位置坐下,仿佛不是登门来拿人,而只是来作客的。
  这异常坦然的表现,看得韩馥面颊抽搐了两下。可他的反抗,也仅限于此了。
  若是他此刻仍掌握着高邑的大权,大可在此时将刘表赶出去,权当没听到这几句指责,偏偏刘表尊奉洛阳皇帝的命令而来,却没有直接来向他问罪,而是先说动了麴义,掌握了此地的主动权。
  韩馥刚想到这里,就见一个年轻人忽然被人一脚踹进了屋中,随后就见,麴义甲胄在身,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他惊怒交加地转头,怒视着麴义,一声暴喝:“你放肆!”
  麴义全没将韩馥的这话当回事,也效仿着刘表,找了个位置坐下:“放肆?再放肆的事情我也做了,还缺把你儿子踹过来这一件事吗?尊使都说了,你这是叛逆,不是保境安民,你哪来的自信,还将自己当成是冀州牧。”
  被踹进来的年轻人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惊恐地退到了韩馥的身后,终于避开了麴义冷冽如刀的眼神,喘过了一口气来。
  可对于韩馥来说,此刻同时面对两人的逼迫,还在身边多出了个拖油瓶,简直就是被人将光鲜亮丽的表皮一把扒了下来,随后踩踏在了脚底。
  他咬着牙,振声道:“好,就算说句实在话,我不是因为冀州的百姓,才按兵不动,但这叛逆又从何说起!”
  “弘农王被废黜帝位,乃是朝中大臣一致通过的事情,是过了明路的。你说我是袁氏门生,那我听从太傅之言,接受了由皇子协接替皇子辩成为皇帝,有何不对?四方官员短缺,太傅等人建议提携士人,解除党锢,由我出任冀州牧,向皇帝效力,有何不对!”
  “我当然知道,洛阳的这位陛下,在河内起兵气势昭昭,一举收复洛阳,洗雪前耻,但我这冀州牧的官职却不是由他所封!我不在此时响应败退的董卓,只先做好我这个冀州牧,又有哪里不对?为何要说,我有叛逆之心。若是这样说的话,最先支持董卓废立的朝臣算不算叛逆?天下间无有响应的官员算不算叛逆,叛逆者岂止千百人!”
  都说法不责众,还是这样特殊的情况,怎能怪到他的身上!
  他又无力主导董卓的废立,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仅此而已。
  刘表却笑了:“你若只是一郡的小吏,将话说成这样,或许我还能信上一信,但你是冀州牧!一州的长官如果连应该为谁效力,做谁的臣子都不知道,那你还做什么牧伯?不如趁早先往长安洛阳各走一趟,看看谁为明主好了。”
  “以我途经冀州所见,冀州百姓并未因为你的中立保守而得到安宁,反而多有冻馁之苦,听闻河东河内可以活命,于是流亡千里也要前往安居之地!这就是你英明选择的结果!”
  “更可笑的是,我与麴将军奔袭数日,抵达高邑,在此之前不见有人阻拦,那我且问你,若我等乃是一路从北方袭来的叛军,意欲先杀你这州牧,令冀州群龙无首,再于各州烧杀劫掠,你能防得住什么?”
  “既无忠君之心,又无治世之能,我今日尊奉天家旨意,联手麴将军将你拿下,押送往洛阳向陛下请罪,有何不对!”
  刘表的这句“有何不对”气势磅礴,远比韩馥先前说出的那一句斩钉截铁,也有理有据。
  韩馥心中暗骂,为何麴义不先将使者扣押下来,上报于他,又骂那些冀州世家光只从他这里得到了自由的好处,却不见他遭逢大难之时前来支援。
  以至于在刘表此刻的咄咄逼人面前,他也只能先找个会与对方一并上京的说法糊弄过去,再来寻求脱身的机会。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这么快遇上这样的麻烦,没想到会被回到洛阳的皇帝先一步开刀问罪,简直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此前再如何侥幸,现在也知道,被用“左右逢源”“为官无能”“不思忠君爱国”这样的理由拿下,送往洛阳,他的人生就全完了。
  若要保住此刻的官爵富贵,他必须尽快想办法逆转局势,随后,认一个能让他继续做冀州牧的……
  “什么叫做,神人将在燕分?”刘表慢条斯理地,吐出了一句简短的问话。
  可也正是这句问话,让韩馥刚欲重新撑起的脸面,顿时垮塌了下去,惊恐地看向了眼前之人。
  刘表摇头失笑。
  韩馥这个下意识的反应,已经把他自己给卖了,也让刘表说出后面的话,越发有了底气。
  “你韩馥作为汝南袁氏的门生,没学会袁本初如今在洛阳看守粮仓的悔过反省,倒是学会了他们的多面下注啊。来冀州前,我只以为你是在旁观洛阳与长安的战局,等待这两方分出个高下,谁知道,你居然还打算玩第三手?”
  “这冀州境内,怎么还流传着一个说法,叫做神人将在燕分呢?”
  麴义有些不太明白,为何会从尊使的口中忽然说出这一句。
  就听刘表也没打算和韩馥绕弯子,说道:“需要我将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吗?当年光武皇帝乃是汉景帝之子,长沙定王的五世孙,以大司马之职领河北时,部将劝他即尊位。如今北面的那位大司马,幽州牧,乃是光武帝之子,东海恭王的五世孙,和前人的情况何其相似!你令民间有流言传播,意在何为?为自己找到第三条退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