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至于这场子要如何找回来,是另外的问题。
  起码现在,和刘备翻脸没有任何的必要。
  他输得起。
  范璋一时语塞,承认卫觊的这话说得极对。只是他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可刘备那厮是不是也是觉得,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所以一点不带犹豫的就来蹬鼻子上脸?”
  卫觊:“……”
  少说两句吧,没人当他是哑巴。
  ……
  这河东卫氏和范氏合计十人的账房团队,还是在第二日就抵达了安邑府衙,被那新到任的太守迎接了进去。
  为首的老账房在卫氏已做了二十来年了,得了主家的赐姓,就被推出来和太守府上的人交谈。
  见到对面负责此事的人,卫余顿时意识到,为何刘太守要向卫家借人了。
  这小子也太年轻了!充其量也就只有二十岁的样子,面皮嫩得很。
  更可笑的是他一双手上,只在握笔的地方见得到茧子,哪似做账房的料。
  刘秉抬手示意对方落座。
  卫余一边腹诽,一边还是当先一步坐了下来。
  随后,他从腰间摸出了自己的算袋,小心地取出了其中的二百多枚算筹,分作小堆放在了桌上,也不出意外地听到,在后方传来了几声羡慕的声音。
  这二百余支算筹非竹非木,而是由兽骨打造而成,也已被盘玩得光滑如玉,对于靠记账术算为生的人来说,就是一套上好的吃饭家伙。
  他愈发挺直了腰杆,开口道:“我听郎君说,刘太守打算……”
  “你为何不带算盘?”刘秉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一堆算筹,想着昨日他还从刘备的书房里见过九章算术,那么算盘应该也没差太远。
  怎知,这账房掏出来的却是一堆棍棍。
  这也太原始了吧!
  卫余一噎,涨红了脸怒道:“郎君莫不是在寻我的玩笑?那珠算之物,乃是太史大家刘元卓在京城推衍《乾象历》时所创,迄今为止不足五年,我等只闻其名,不见其实,而能学得其中精妙的,不过其高徒徐公河一人,我向何处去学!若要折辱于人,大可换个理由。”
  刘秉:“……”
  刘备连忙上来打了个圆场,“莫要生气莫要生气,他与刘公确有些渊源,平日里也没见过其他的账房,言语之间若有得罪,还请不要见怪。”
  卫余目光惊异地打量了一番刘秉,似想确认刘备话中的真伪,却只见刘秉朝着他点了点头,似是在致歉,又只好拢着算筹到了面前,问道:“列位要用这一千六百万钱供给多少人的过冬吃用?”
  刘秉答道:“三万四千多人。”
  卫余呛住了:“……咳咳,三万……”
  什么三万?
  好嘛,他们演都不演了!
  他来前已从卫觊处听说了些情况,知道这刘太守说得好听是与平难中郎将为友,实则是官匪勾结。
  若是只算他带来河东的一小队精兵,再加上迁至河东盐监制盐的人手,充其量也就是万人上下。
  这额外的两万四千人是哪里来的?
  必然是河内的兵马,甚至是流民!
  是要用卫范两家的钱养两边的人呢。
  但他人已到此,本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只能顺着这话问下去。“先按让人都能活命来算?”
  刘秉点头:“正是。还要尽可能节省开支,能以人力完成的,便不必非要直接购置成品,取以工代赈之意。”
  卫余明白了。怪不得要找他们这些账房来算。
  若是只管将这一千六百万钱分到每个人头上,一人五百来钱……
  换个不负责任些的账房,可太好解决了。
  河东的一件麻衣约要三百钱,一人分一件,余下的全部换成最便宜的粟米谷物,换来一石。
  一石米,一件衣,是很难计算的东西吗?
  但按照刘秉的说法,就复杂多了。
  卫余:“譬如麻,是从收干苎麻开始,还是……”
  “就从收干苎麻。”刘秉给出了结论,“我已与下面的人商议,自明年起,每五亩田中,必须各栽桑、麻半亩,苎麻一年收割三次,差不多能满足所需,但今年还需从县中去收,再交由妇人抽丝纺织,直至制成麻衣。纺织、制盐、采木、造屋等各项事宜的工钱用于这三万人购置口粮。一应粟米由我们先行采办,以免他们购置不易。”
  他补充道:“此外,还有两件事情不可漏算,一是要请几名粗通医术的郎中,为他们提供草药原料,以防入冬后有风寒夺命之事。二是士卒的吃用标准与务工百姓不同,不可胡乱按照均等来计。”
  “明白。”卫余答道。
  习武之人要吃得多些,他怎么会不明白?
  没看这屋子的边角,还站着几个面色不善的武夫吗?吓得他差点以为自己是来坐牢的!
  他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到底能干什么坏事?用手里的算筹充当刀具杀人吗?
  “干苎麻不剥皮不打根,是四十钱一石,粟米二百钱一石……”他口中喃喃,把算筹拨到了面前,忽见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打断了他的动作。
  那年轻的“账房”凑到了他的面前,认真问道:“这价格还能再低一些吗?”
  卫余连忙解释:“……郎君,这已按低了算的,平日里粟米价是二百二十钱。”
  “我知道。”刘秉道。
  他之前跟吕布算伙食费的时候就按的220这个标准,听得出来这200是打折了,“但是……”
  “一千六百万钱,三万人的吃用,这么大的一笔开支,你们河东各县的商户难道就没有什么消费满减,大额折扣,优惠返利之类的东西吗?”
  孙轻低声向一旁的张燕问道:“陛下说的都是什么?”
  张燕嘴巴微动,将声音挤了出来:“先帝是敛财高手,还在宫中开办市集,大概是他想出来的什么花样,让陛下记住了。”
  就跟之前的什么珠算算盘一样,是只有京中贵人玩得转的东西。
  也难怪这没见识的账房又愣住了,疑惑地看向面前的年轻人,浑然不知这几个词是什么意思。
  但他听不懂是他的问题,陛下干什么要迁就他?
  孙轻直接上前两步,抢在这账房准备开口发问前,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陛……他问你话呢,没有更便宜的价格吗?”
  “就是,问你呢!”
  账房惊得差点跳起来,只见另一个高大威武的将军一把就将手中的画戟拍在了桌上,“就没有更便宜的购置门路了吗?”
  他抬眼,看到了一片如狼似虎的眼神。
  卫余哆嗦着咽了一口唾沫:“这……这等问过我家郎君才知道。”
  ……
  卫觊铁青着脸,听着卫余努力描述的情况,在片刻的沉默后,从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欺人太甚!”
  这群人欺人太甚!!!
  什么叫有没有更便宜的购置门路?
  他敢担保,这不是在让他联络河东商贾,去洽谈个价格,根本就是希望他将府库中的积存,用略低于市面的价格兜售给黑山军。
  是要继续盘剥他的资产。
  别管这种说辞能不能算是先礼后兵,也别管他之前是不是和范璋说做人不可首鼠两端,他现在简直是积压了满肚子的火,只想怒骂对方一通。
  “北方的胡人养羊,还知道不能光逮着一只薅羊毛呢,我卫觊是造了什么孽,就变成了黑山军不肯放下桌来的肥羊?”
  “我看刚从河东去洛阳的董卓都比他们和蔼可亲一些!”
  “……”
  卫余看着卫觊这张蛰伏着盛怒的脸,忽然有些不敢确定,自己该不该将剩下的话说出来。
  但卫觊虽处盛怒之中,也并未彻底丢了自己的冷静。察觉到卫余欲言又止,忽然收起了怒容,转头问道:“你还要说什么?”
  “我……”卫余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觉得河东太守府衙中的情况,有些奇怪。”
  “说来听听。”
  卫觊强行收回了怒火,沉声问道。
  他知道,像是卫余这种干了几十年的老账房,一般情况下不会有这么多寻根究底的好奇心,但凡事也会多长个心眼。
  能让他按捺不住说出来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寻常的事情。
  卫余斟酌着,简明扼要道:“我觉得,刘太守和那黑山军的张将军,好像听从同一个人的号令。他们都不是此地当家做主的人!”
  卫觊轻嘶了一声,被这消息一惊:“你继续说。”
  卫余回忆着道:“我初到太守府上时,误以为那年轻人是刘太守请来的账房,甚至觉得,此人给人下马威也不掌握分寸,上来就提起太史大家的珠算之术,想借此压我一头,可我再听下去,又发觉不对了!他提及明年耕作时,说的竟是——我已与下面的人商议!当时,刘太守还在屋中呢,他就一点不避讳地说出了这种话。”
  卫觊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听起来确实不是寻常人会说的话,甚至是直接将刘备归进了“下面的人”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