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刘备被这一连串的话砸懵了:“且……且慢!你刚才说,陛下?”
  陛下在洛阳,怎么突然管上河东之事了,还非要他这个河东太守在场!
  他来此的沿路想过种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他有这样的重要。
  赵谦一愣:“卢公给你的信中不曾提及吗?你这太守之位,是卢公在内、陛下在外,一番里应外合之下,给你谋划出来的。怎么,你竟不知此事?”
  刘备:“……”
  啊——那他还真不知道呢。老师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第29章
  刘备的心中在这一瞬间闪过了无数个想法。
  从卢植突然想到了远在幽州的这个倒霉学生,到卢植信中的语焉不详,再到他还没抵达河东就已经被人成功蹲点……
  所有的想法都迸开在了电光石火之间。
  刘备依稀有了一个猜测。
  但在没弄明白对方的来意之前,他又不能将话说得这样死。不然说错了话,既丢了老师的脸,也丢了他这刚刚上任的河东太守颜面。
  他答道:“我自右北平来,老师书信送往辽东不便。”
  赵谦“哦”了一声,脸上似有恍然:“右北平——是了,路遥地远,必是因董贼苛刻,怕信件被劫,不敢说得那般详细。但卢公愿为我等内应,你又是他觉得可信之人,自有匡扶汉室之志,是我等的同道!”
  刘备:“……”
  是这样的,他刚从乡下回到洛阳周遭,能不能稍微给他一点适应的机会,不要上来就扣一个“匡扶汉室”的名头。
  不然他自己虽有大志,但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只能试探着岔开了话题:“尊使方才说,卢公在内、陛下在外?”
  敢问,这话是不是,说错了???
  向来只有陛下在内朝臣在外的说法,怎么在他这里就反过来了。
  赵谦又是一愣,但想到刘备已说了他不知此地实情,连忙向他解释:“刘太守应当已听说洛阳这边的情形了,那董贼入京之后肆意妄为,废立天子,可这由贼子立起来的皇帝,怎么能真的叫做皇帝呢?当然只有先前的那位陛下,才能叫皇帝!”
  “先前那位……你是说弘农王?”
  “是,也不是。弘农王是弘农王,陛下是陛下。”
  赵谦的一句话再次让刘备迷糊了。
  幸好这一次他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向刘备解释:“陛下当日被宦官挟持外逃时,因董卓将至,先令人乔装改扮成了自己的样子,逃亡在外。那董卓果然狼子野心,行废立之举,何太后已性命不保,若是陛下仍在洛阳,此刻还未知如何。所以弘农王只是弘农王,于我等而言,陛下就是陛下!”
  是能凭借着天子之气,震死那河东白波贼首的陛下!
  “……”刘备又沉默了。
  他从未听过,有什么说法是皇帝因为恶贼将至,来上一出金蝉脱壳的。
  这全然不合常理。
  也不是一个皇帝应该当先想到的策略。
  但赵谦似已察觉到了他脸上的疑虑,向他丢来了下一句话:“若非如此,我黑山军为何会停下游荡迁徙,扎根于河内,先后两次截获董卓兵马呢?那吕布吕奉先一度杀死丁原作为投名状,向董卓卖乖示好,又为何会弃暗投明,为陛下征讨王匡叛贼?若非陛下希望遁逃在外时有汉室宗亲为倚仗,又为何将你给找出来,与卢公里应外合定策,将这河东太守的官职交予你手?此皆陛下所为啊。”
  刘备:“……”
  这每一个问题,都让他不知道如何来回答。也都信息量太大了!
  他努力压住了心中的种种情绪,问道:“那么敢问,陛下此刻身在何处?”
  姑且忽略掉他本能觉得不太对的地方,只说赵谦的这一番话,这位“陛下”好像很有本事的样子。这位被派来接人的使者在太守面前也不落下风,侃侃而谈,没堕了“陛下”的颜面。
  赵谦不知刘备此刻在想些什么。他用“头一个认出陛下衣着的功臣”身份,稍显挑剔地端详了一番刘备和他随从的模样,答道:“陛下已先往河东去了,请几位随我来。”
  赵谦翻身上马,刘备也与关、张等人重新坐回到了马背上,重新启程向东。
  见那先头带路的使者已行出了一段距离,关羽收到了刘备的信号,向前一步,与他并辔同行。
  “以云长看来,此人话中有几分可信?”
  刘备迟疑了一阵,唯恐是自己方才直面那一番话,于是当局者迷,先将这个问题抛到了关羽的面前。
  张飞也凑了上来:“大哥为何不问问我。我看那小子肯定有话没全说,保不准就是有鬼!咱们远道而来,还是提防着一些好。”
  关羽看他一眼:“先问我,自然是因为我是河东人士!”
  他是早年间犯了事情才逃难到幽州去的,有了这样的缘分认识刘备。
  如今他们几人又从幽州回到司隶,人生地不熟,只能尽量凭借早年间的经验来推断些东西。
  要问,确实应该先问他。
  张飞接受了这个理由,嘴上却还有几分不服气,发出了一声轻哼。
  刘备打了个圆场:“自然是你二人都要问的,只是一个个来,莫要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赵谦就已听到了后方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刘备似在与下属商议,他又不好在这个时候效仿孙轻,去科普一番陛下的“丰功伟绩”,干脆转回了头。
  刘备微松一口气,却又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紧张。
  大约是因为今日听闻的种种,都已完全打乱了他的准备。
  关羽安抚道:“大哥虽未见过陛下,但天子自有天子的气度,旁人是装不出来的,如今距离洛阳也不过咫尺,要向卢公求证料来不难,又何必担心呢?”
  只是倘若这朝臣在内、天子在外,是一句真话,大哥这河东太守的位置,不好做啊……
  刘备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越是机遇,也就越是挑战。
  他心中暗想着可能见到的情形,也不忘打量了一番前面领路的赵谦和其随从,发觉这些人虽然自称黑山军,却不似他早年间征讨黄巾时所见的那般无序。虽不算个顶个的健壮,但也瞧着有几分好力气,便先在心中高看了他们一眼。
  中道扎营歇息时,又见有一路骑兵途经。
  刘备挑起帘帐向外张望,见这路骑兵短暂地停下,与赵谦交谈了两句,又再度分开。那为首之人虽在渐合的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也依稀能辨认出,正是一派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模样,不由又是暗赞一声。
  眼见此景,他对于赵谦所说的情况,更多了一分相信。要怎样的贵人,才能得到这样的将领效命呢?大概不会是等闲之人。
  又过一日的赶路,众人终于抵达了河东地界。
  刘备也有些意外地发觉:“咱们不是先去安邑府衙?”
  关羽瞧着这已然偏向往南的行路趋势,冒出了个猜测:“该不会是往盐监方向去的吧?”
  赵谦闻言,目光一亮,打听道:“壮士来过河东?”
  关羽不打算向他托底,答道:“昔年偶有途经。”
  “原是如此!”赵谦道,“我们此行所去,正是河东盐池所在,陛下如今就在——哎,张将军!”
  刘备循声而望,见赵谦又与远处行来的一支队伍打起了招呼。
  他们这一行人驻马停下,那边的队伍便一步步靠近了过来,也慢慢让人看清了这是一支怎样的人马。可不看还不要紧,一看之下,刘备便忍不住眉心一蹙。
  只因他看到,那为首的将领看起来端正持重,麾下的骑兵队列齐整,打一照面间就能看得出训练有素来,就算是放在公孙瓒的白马义从面前,也不显逊色。
  可在他们后方跟着的,就宛然是一伙难民,不仅大多衣着褴褛,面色青白,其中还不乏妇孺老幼,竟像是被这一众凶悍骑兵驱使着被迫前行,来到了此地。
  刘备与关羽张飞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知他们此刻是否已然身处虎穴,紧绷着面色看向那跳下马来迎向赵谦的人。
  赵谦总觉后背有些发冷,又觉大约是自己想多了,向张辽问道:“吕将军的剿匪办得如何了?”
  张辽答道:“河东贼子群龙无首,听闻陛下愿在河东为他们提供吃住,保他们过冬,只需来盐监做工,或是在河东垦荒造田,都已弃械投降了。这不——”
  他指了指后方:“这是押来的第一批盐工,第二批就在后方十余里处,今日也能抵达。只是……咱们的粮食是不是有些不太够了?”
  因有外人在场,张辽将后半句话问得轻些,只确保赵谦能听到。
  赵谦也便低声回他:“且待送至陛下面前再说吧,陛下总能有办法的。”
  张辽刚欲再说,忽被赵谦一把抓住,拉到了刘备的面前,“来来来,我为你二人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