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好记仇的男人!
  他看着息偌扁着嘴侧过身,轻轻笑了笑,又收回目光落在前方。
  他们是肩并肩坐在炭盆前头,正对着她口中那扇观景的花窗。息偌先前让小盼将那扇窗打开了一半,此刻虽有风,却也只扑在前头,倒没吹在他们身上,也不觉得寒冷。
  他就着这半幅风景的视野,远远眺了一会儿,忽而问道:“那边过去,是荔溪坪吗?”
  息偌看了一眼,这回相信他前头说的那句“幼时在宁都待过”了。她有些新鲜地道:“你还能瞧出来这个?”
  霍恂问道:“那里的马球场如今还用吗?”
  息偌点头道:
  “用呢。从开春用到秋日,草不丰了才要停。你去过那里?”
  霍恂道:“我母亲好打马球,带着我一起去过。”
  息偌想起来,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是曾经听过谁说,华敬公主打马球的水平是很高的。但那真的是很小的事了,因为她听到这话的时候,华敬公主已然过世了。
  她十分自然地跳过了亡母这样的伤心事,只皱眉想了想从前,问他道:“你说你在宁都住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霍恂侧过眼,意味深长地望了望她,道:“那会儿小得很了,大约你要么还没出生,要么还没我现在一只靴子高。”
  其实也没这么夸张。
  她那会儿年纪是挺小的,抱个小食盒,感觉人都能被食盒压到地上去。但是已经长成了很是娇憨可爱的模样,扎着两个小髻,坠着两把流苏,粉嫩得跟食盒里的糕粉团子一样。
  他也没那么小,已经可以记事,这些事都记得清楚。
  霍恂故意如此戏谑,见她扁嘴吃瘪便觉开心,眼见着水开了,伸手又去够小火炉上的那一把铜壶,给息偌倒了一杯热水,推给她去暖手。
  息偌接过来,一边暖手一边啜饮,又用余光去看他。
  她难免要瞥一眼他衣摆侧出露出来的那只靴子。外头用的是纹理细腻的皮子,用丝线绣着暗色的纹路,样子笔挺又合身,瞧着很是精致贵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畏寒,连靴子都做得比旁人的靴子要长上一截,几乎要将整个小腿包住,只在近膝弯的地方才停,露出一圈细腻温暖的绒边,甚至膝盖前还要再长一段,将将挡住膝盖。
  霍恂身量高,腿也长,如此坐下以后看着更是如此。小腿被那双靴子一掐,虽然穿着冬日的厚衣厚裤,仍旧显得细长,却并不是完全无力的病态之感,瞧着当真好看极了。
  息偌乱七八糟地想,要是这双靴子的话,可能她真没这么长……
  不是!她为什么要拿自己和靴子比!!
  她没好气地伸出腿,朝他那边不轻不重踢了一脚,正好踢在他鞋边上,倒不痛,就是勾着他向她转过脸来。
  他们在银炭轻声爆裂的安静氛围里目光对视。
  这大约是息偌今天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看霍恂的脸。
  霍恂一身衣物穿得极厚,照理说是不该冷的,方才触到手的时候也算温热。可他今日的唇色淡得离谱,耳朵又有些泛红,可见还是受了冻。
  但光是冷倒也算了,他向她看过来的目光里,虽没有被招惹的恼意,只有让着她的宽和,但除此以外,却还透着一种深沉的疲倦的底色。
  他山水一般挺括温和的眉眼,因为这么一点疲惫困倦,此刻像蒙了一层薄雾细雪。
  真可怜。
  她想。
  也不知道这几天他是怎么盘算着要对付他们呢,居然累成这样。
  真活该。
  息偌看见他只伸手拢着茶盏取暖,却并不入口,好心提醒道:“这茶叶味道不错,你多喝两口,内腑能暖些。”
  霍恂垂眼瞥了瞥,应道:“闻着还成。”
  他目光又落去外面的雪景,但只一瞬,就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回过头时,正看见息偌没翻完的那个白眼。
  息偌没料到被抓包,眼皮颤了颤。
  霍恂于是又道:“我不爱在外面饮食,和东西好不好没关系。”
  他倒是记住前头说的那些话了,颇好脾气地给她解释了一番,不是嫌弃不喝,是习惯不喝。
  息偌也明白他们这些人在外面的讲究和避讳,点了点头。
  她脑中又突然开始发散,想,等会儿本应是要在彭家用饭的,如果霍恂要与她在一起,那就得一起过去吃。
  彭家的家宴突然来了这么一位侯爷,大约是吃不痛快,而他在外头不便饮食,也肯定坐着尴尬。
  这么想着,她突然觉得,那还不如早些走了好呢。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她就半点没有想要留的心了。
  息偌招手叫小盼,吩咐道:“你去找找阿琰。”
  小盼转身要去,息偌又叫住她,自己站了起来,将茶盏搁下,道:“算了,我和你一起去罢。”
  霍恂还以为她是要走,抬眼觑着她,无声问她是什么意思。
  才说了要陪,这会儿就坐不住了?
  息偌道:“我去与长辈们露个脸问个好,咱们直接走罢?留在这里也不痛快,免得你等会儿连口饭也吃不着。”
  第12章 说笑将来都还你。
  她这话的语调有些嫌弃和刻薄,但霍恂听得出来,她是在考虑过自己之后才做了要走的决定。
  息偌正要说一句“你就别去了”,霍恂也正好起身开口道:“我与你一起去。”
  她想他与彭家人也不认识,若是见了面,大概会很尴尬,于是目光里颇不赞同。
  但霍恂倒是神态自若,一边整理大氅,一边道:“到外头做客,却连主人也不见,这像什么话?再说了,你一个过去,也未必好走。”
  息偌想了想,倒也是这么一回事,所以与他又一并往前头去。
  在回廊里的时候倒还罢了,出了回廊的路,霍恂始终伸手扶着她。
  息偌已经习惯了这种隔着衣袖的接触,十分自然地借着力,还不忘叮嘱他道:“彭家的长辈对我不错,应该也听说我议亲的风声了。你和我一起去的时候,记得态度对我好些。”
  霍恂答应得十分痛快,又反过来笑问她道:“我几时对你态度不好了?”
  息偌道:“头回见面就不好。”
  霍恂想她大概是要一直记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于是狡辩道:“我初来乍到,是不喜欢那些荒唐的世家,不是对你态度不好。”
  他难得有个错处,息偌揪住了没放,道:“你这是以偏概全,这是不对的。”
  霍恂虚心称是。
  他想这话倒是没错。世家没什么好东西,息停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息偌的确很不错。
  他低头的态度十分诚恳,息偌也就满意了。她觉得自己当真是无私极了,自己原本是来开开心心吃炙肉的,眼下为了照顾他的心情,肉也吃不上了,还要白演一出戏。
  这么在长辈们面前再装一遍,和西市同游的风言可不一样,这就等同于是落实了。
  虽然她已经接受了这桩婚事,还是觉得让他占尽了便宜,怎么这么容易就让他把这事顺顺利利地走完了?
  得来不艰难,想来得到也不珍惜,真是亏大了。
  于是她晃一晃手臂,对霍恂道:“你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她把话音拖了好长。
  霍恂意味深长道:“记着了,将来都还你。”
  他提前就代入了角色,这一路上对她态度温柔,简直就是言听计从。就这么一路哄着息偌,眼看着她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遥遥看着有彭家的侍女过来迎接。
  息偌想着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给霍恂留些面子的,没有再继续得寸进尺,将头转到一边去,与这侍女说话了。
  这是彭家老太太身边的侍女,息偌见过几次,还是熟的。于是这么一说起来,也就忘了旁边的霍恂。
  霍恂正借着如此,即便走进了回廊,也没丢开手,仍旧牵着她的手腕一起走。
  息偌是没注意,那侍女倒是余光里瞧见了,轻轻掩口笑了笑。息偌还以为她是因为和自己说话笑呢,半分没反应过来。
  就这么一路到了堂前,侍女给他们打起了厚毡帘。息偌十分顺手地反手拉了霍恂的袖子一把,当先跨了进去。
  她姿态好生自然,心情好生英勇,走在最前面昂首挺胸,一点怯意都没有。
  霍恂看得笑意不绝。
  堂中人多,但大多都是女眷,只有几个年轻郎君都是小辈。彭家老太太坐在上首,旁边就坐了一个锦袍华服的青年郎君,正说话逗得老太太捧腹大笑。
  见到人来了,他指着他们笑道:“您瞧瞧,要不是您让人去找,他们还不来呢!”
  这人息偌认识,正儿八经的一位皇姓世子爷。他父亲是个闲散皇亲,他母亲出身彭家,嫁去做了个侧室,但之后正室早亡,他母亲也就扶了正,此后夫妻恩爱,将他也养得
  性情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