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温焰毫不犹豫地拉开自己羽绒服的拉链,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寒意立刻袭来,她的牙关控制不住地打颤,但依旧不停地跟王强说话,问着最简单的问题。
  就在这时,她的身上忽然一沉——
  一件厚重的羊绒大衣,披在了她肩头。那暖意很熟悉,就像一种久远记忆里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的身体。
  温焰一怔,下意识地抬起头。
  江远舟不知何时也蹲在了旁边。他只穿着里面的深灰色高领毛衣和衬衫,失去了大衣的包裹,身形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他没有看温焰,只是低着头,动作利落地检查着王强那条扭曲的伤腿,试图固定膝盖位置,避免二次损伤。
  温焰只觉得刺骨的寒意被迅速驱走了,她想说句谢谢,但最终只是把他的大衣裹得更紧了些。
  她重新低下头,继续盯着伤者,“王强,你看着我,跟我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尖锐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
  车门打开,几个提着担架和急救箱的医护人员,动作迅速地跳下车,朝这边跑来。
  “这里!”温焰站起身,朝救护方向挥手示意,同时把盖在王强身上的羽绒服掀开一角,露出他受伤的部位,“头部有撞击伤,怀疑胸腹内部出血,左腿股骨可能骨折!”
  医护人员围拢过来,进行初步检查和伤情评估。为首的医生快速下达指令:“准备脊柱板,颈托。小心点,平抬。”
  温焰和江远舟自觉地退开两步,让出空间。
  江远舟顺手接过了温焰的羽绒服,随意地搭在自己臂弯里。
  他低沉的声音在温焰耳侧很近的地方响起,“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会照顾好自己。”
  温焰一僵,血液似乎全部涌向耳根,又迅速褪去,留下一片冰凉。
  她扭过头,却见江远舟正看着医护人员将担架车推向救护车后门。他的侧脸在救护车旋转的红□□光下明灭不定,刚才那句话仿佛只是呼啸寒风中的错觉。
  “温队!”一个年轻交警小跑着过来,打断了她的愣神,“这边现场勘查和目击者笔录基本完成了,我们……”
  他看到了温焰肩上明显属于男性的大衣,又瞄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江远舟,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嗯,你们继续处理”,温焰迅速压下心头的纷乱,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干练平稳,“肇事逃逸,性质恶劣,尽快锁定嫌疑人!”
  “是!”交警立正应声,转身跑开。
  温焰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
  她走近江远舟,去解肩上那件羊绒大衣的扣子,“谢谢了,大衣还你。”
  “穿着吧”,江远舟摇摇头,“你的湿了。”
  温焰的手指顿住。她看向自己的羽绒服,衣角沾满了地上的泥水和暗红的血渍,确实没法再穿了。肩上这件羊绒大衣的暖意,此刻成了唯一的屏障。
  她最终放弃了脱下的动作,然后沉默地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28
  第28章
  ◎牵线搭桥◎
  第二天,顾俏抱着个文件袋推开了温焰的办公室门。
  她将文件放在桌上,眼神却瞟向外面办公室。
  温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靠窗那边,是临时给江远舟加的桌子。
  他正低头看着摊开的案卷,外头的光线打进来,把他侧脸的线条照得特别清楚。他整个人看着硬邦邦的,像一块刚从冻库里搬出来的石头胚子,碰一下都嫌硌得慌。
  顾俏带着看透一切的笑意,朝江远舟那边努了努嘴,“行啊温队,这缘分够绕的。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还是这道硬菜啊?”
  她显然是记着六年前海岛那案子时,温焰身边那个年轻面孔,她一直以为他们是一对。
  温焰没接这话茬,她伸手去够桌上的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茶水早就凉透了,一股子涩味直冲喉咙。
  她放下杯子,把顾俏带来的文件袋拖到自己面前,扯开缠着的白线扣,“说正事,那个药查出来了?”
  顾俏没从八卦频道切换过来,被温焰这毫无波澜的直球打得愣了一下。
  她撇撇嘴,有点扫兴,不过也知道温焰工作时的脾气,只好把八卦的心思暂时按了回去。
  “哦,那个药啊”,顾俏的声音恢复了正经,点了点温焰捏着的那张报告单,“上面写着呢,‘艾米卡’,是专门对付败血症的特效药,进口的,贵的要死。”
  温焰的目光迅速扫过报告单上的化学名和结论描述,眉头拧了起来。
  她脑子过了一遍昨天在李景龙家里的画面。那个男人,个子不高,瘦是瘦点,但脸色看着很正常,说话走路也都挺利索有力气的,怎么看也不像个得了败血症这种凶险大病的病人。
  不过,报告上只说了这是治疗败血症的药,又没有贴着李景龙的名字,虽说他和老婆孩子现在不住一起了,但不能排除别的可能。
  送走了顾俏,温焰伸手抄起桌上的内线电话话筒,按了几个数字键。
  “郑林”,电话几乎是秒通,温焰对着话筒说,“现在马上去一趟中心人民医院和儿童医院的药房查一种药,叫‘艾米卡’,是进口的败血症特效药。我要他们近半年所有的详细进出库记录单。特别是所有登记在册的购买人信息,购买时间以及数量。”
  挂了电话,温焰没停顿,又拨了另一个号码:“小张,你查一下李景龙的家庭成员病例记录,主要是他妻子和女儿的既往病史,看有没有严重的血液类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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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天之后,队里开会,温焰主持。
  小张率先汇报:“李景龙的姐姐和女儿,都有败血症。特别是他女儿,在半年前确诊。”
  郑林站在投影幕布前,指着上方圈出来的数据,“中心医院那边药物进出库的记录拿到了。李景龙这半年来,每个月确实都在买那种败血症的特效药。但问题是,每个月的量都比上个月少一点。而且我查过类似患儿的标准用药量。按李景龙女儿确诊的病情严重程度和体重估算,他这半年实际购买的药量根本不够,远远低于维持治疗的基本线。”
  温焰的目光停留在“药量递减”几个字上,推断道:“李景龙虽然是儿童医院的医生,但这药只有中心医院有,现在他女儿躺在病床上等着这药续命,可价格太贵了,而且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加上李景龙已经离婚,这意味着他很可能已经放弃治疗。”
  “温队”,会议桌靠近门口的角落里传来淡淡的声音,“你的方向错了。”
  众人交换着眼神,纷纷看向也来参加会议的江远舟。
  “药量减少、经济压力、离婚,这几点堆砌起来,表面看确实指向放弃治疗。但这个判断,忽略了他核心的人格特质和行为痕迹。”
  “上次我们走访过李景龙的家里。客厅角落的白板上有儿童的涂鸦,线条稚拙,色彩浓烈,应该是他女儿生病前画的。小孩没跟他,那画依旧占据着白板最显眼的位置。还有旁边的玩具收纳箱,里面的塑料积木和小玩偶,大小、颜色,分类归置得很整齐,不是随手塞进去的。”
  “一个真正决定放弃女儿的人,不会有心思去保留这些东西,更不会这样细致地整理一个暂时用不到的玩具箱。他的行为模式,显示出一种持续的、强烈的对家庭痕迹的依恋和对女儿物品的珍视。这不符合‘放弃’的心理画像。”
  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会议室里一张张陡然变得有些微妙的脸,最后落回温焰身上:“温队,药量减少背后,必定有别的原因。放弃治疗的推论,逻辑上站不住脚。这是我基于犯罪心理画像专业的基本判断。”
  话音落了,会议室里的空气更加沉滞了。
  几个年轻警员都不说话,但眼神在温焰和江远舟之间扫来扫去——
  冰山专家对上铁血队长,头一次开会就敢当众劈头盖脸地说“你错了”,这下马威给的,真是有好戏看了。
  温焰则抱着手臂,目光沉静地看着投影幕布,既没有被当众反驳的尴尬,也没有被质疑权威的恼怒。
  她咀嚼着江远舟那些清晰冷静的分析,感觉很多未曾注意的细节,都被重新审视了。
  放弃?不像。确实不像。
  但药量在持续减少,又是铁打的事实。那么,不够的药怎么补上呢?
  她仿佛听到咔哒一声,思路在阻塞的河道里撕开了一个新的口子。
  她掀起眼皮,越过长桌,落在郑林身上。
  “郑林,你手头的事暂时放一放。从明天起,全天候跟着李景龙。早上七点之前,到他家小区门口蹲守。盯紧他几点出门,怎么去医院,几点下班,怎么回家,路上有没有异常接触。”
  她点了点桌面,强调最关键的部分:“盯梢范围锁定家和医院两点一线之外的可能支线,重点关注规律性异常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