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陈群麟腮帮子咬紧了,“怎么了?医者仁心!我看她家境困难,同事一场,出于同情私下帮衬一把,不行吗?这犯哪条法了?”
  温焰嗤笑一声,手指点了点那份流水,“同情?那对输卵管囊肿切除,术后引发各种并发症的的张女士,你怎么不同情?她家穷得连后续治疗费都是借的,怎么不见你陈医生慷慨解囊?还是说,你只有在心虚怕闹大的时候,才特别‘慷慨’?”
  陈群麟敲桌子的手指僵住了,“你胡说,没有证据,你这是污蔑!”
  “不急”,温焰靠回椅背,捕捉着他灰败下去的神色,“五年前,你在j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实习,对吧?当时跟着的老师,是著名的妇科专家张主任。很巧,他手下也出过一例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故。腹腔镜手术后,一块止血纱布完整地留在了病人肚子里,导致严重的腹膜炎和肠粘连。那位病人当时闹得很凶,坚持要追究责任,可后来就销声匿迹,撤诉了。然后你就顺利毕业,拿到了漂亮的实习鉴定,还‘人才引进’到了我们s市中心医院,前途一片光明。”
  陈群麟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嘴唇翕动着。
  温焰把那份盖着j市某律所印章的和解协议复印件推到陈群麟面前,“钻法律空子,用钱砸。流程挺熟啊陈医生,当年是你父母,卖掉了j市里面唯一的房子,又借遍了亲戚,才凑够了那笔远超当时赔偿标准的‘和解费’,硬生生把你实习档案上的污点抹掉了,对吧?”
  陈群麟像被抽掉了脊梁骨,头深深埋下去,用力揪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头发。
  “陈医生,你很清楚这次性质更恶劣,是两起本不该发生的恶性医疗事故。你父母已经快七十了吧,听说你爸去年还中风过一次,现在走路都不利索,全靠你妈的退休金撑着。这次你还想故技重施用钱解决吗?如果我们深查下去,迟早可以挖出你父母一路来都找了哪些领导,利益链一环扣一环,到头来,怕是你家的退休工资都没了。”
  陈群麟猛地抬头,眼神里的嚣张和侥幸彻底碎裂,只剩下巨大的恐惧。
  他终于哭着承认,“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我认罪,都是我,别去找我爸妈,求你们了!”
  温焰看着眼前这个彻底坍塌的男人,心里没有破案后的轻松,只有沉甸甸的疲惫。她示意郑林做好笔录,起身拉开询问室的门。
  外面大厅的光线涌进来,刺得她眯了下眼。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又望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隔着透明的玻璃墙,江远舟正静静地站在那里,深邃的目光穿越嘈杂的人群,与她撞个正着。
  她还没想好如今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和他相处。尴尬之时,幸好同事小张喊了她一声。
  她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立刻转身,“什么事?”
  “中心医院门口闹大了”,小张小跑着到她跟前,“陈群麟是认罪了,可医院门口还有好多家长堵着拉横幅呢,都快跟保安打起来了!派出所顶不住,紧急喊市局增援!”
  “知道了!”温焰立刻进入状态,她扫了眼办公室,点了自己小队成员的名字,“马上跟我走!”
  江远舟动了动,似乎也想走过来,但她直接无视了。他现在只是个刚报到两天的“专家”,不是她的下属,更不是那个还需要她操心的人。
  警车来到中心医院门口时,温焰发现这里比小张描述的还乱。
  黑压压的一群人,拉着白底黑字的大横幅,上面“黑心医院谋财害命”“还我孩子健康”“庸医杀人”的字样十分刺眼。
  几个保安脸上挂了彩,正被同事半搀半拖着往急诊室里送。
  其中一个年纪大点的保安边走边回头吼,声音都哑了:“说了去别的医院看,别搁这儿闹!没用!”
  带头的几个家长脸红脖子粗地吼回来:“就是你们医院把我娃治成傻子的!把我们害这么惨还不给说法?”
  他身后的男男女女跟着鼓噪起来,手臂挥舞着往前拥,挡在前面的几个年轻警察被推得东倒西歪,眼看人墙就要被冲开。
  温焰迅速带人切入,隔开双方。
  就在这时,一把撕心裂肺的哭声穿透嘈杂,扎进耳朵。
  她循声扫过去,看到角落里站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女人。她搂着一个七八岁模样却眼神呆滞的女孩,女孩哭得浑身都在抽。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救命啊!”黄德芬一见温焰身上的警服,像是抓住了最后的希望,抱着孩子就往前扑,“求求你,求求政府给我们娘俩做主啊!这是我闺女王美丽,她本来不是这样的啊!”
  她哭嚎着,颠三倒四地讲:他们是进城打工的,男人在工地,她给人当保姆。王美丽前阵子就是病毒性感冒,送来这家大医院治。
  “越治越不对头啊,发烧退了,可人傻了。以前多机灵的孩子,会唱歌会算数,知道疼人,现在就知道哭!医生说检查都没问题,可是没问题我娃能傻吗?这还不是黑心是什么?”
  温焰的心被那孩子空洞的眼神揪紧了。
  她弯下腰,伸手碰了碰王美丽满是泪痕的小脸,声音放低:“阿姨抱抱好吗?带你换个地方看病。”
  黄德芬愣了一下,对上温焰的眼睛,渐渐松了手。
  温焰小心地把王美丽抱了起来。孩子轻飘飘的,头无力地靠在她警服的肩章上。
  她抱着孩子,扭头对小张说:“这里你负责控场,保持秩序,绝对不能再发生肢体冲突。”
  小张应了声,和其他人一起稳住躁动的人群。
  温焰那辆雷克萨斯就停在警戒线外,她把孩子放进后座,黄德芬也赶紧坐了进去。
  到了儿童医院的急诊室,温焰亮出证件,快速说明了情况,优先安排了检查。
  黄德芬看着女儿又被抱进去做各种测试,紧张地在走廊的长椅上缩成一团。温焰靠墙站着,目光放空地看着墙上各种宣传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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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诊室的门开了。医生李景龙拿着几张报告单走出来,带着困惑看向温焰和黄德芬:“谁是王美丽家长?”
  “我是”,黄德芬弹簧一样站起来。
  李景龙把几张报告单递给她,又示意温焰也来看看:“我们给孩子做了最全面的检查。包括脑电图、核磁,结果有点出乎意料。”
  他顿了一下,“从目前的所有检查结果来看,孩子的脑部结构和功能没有发现器质性病变。她的情况属于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伴发的心因性认知退化。”
  黄德芬听不懂后面那一串词,只抓着她认为的重点,声音陡然拔高:“没病?没病我娃能傻?医生你看清楚啊,她连妈都不认得了!”
  李景龙推了推眼镜,耐心解释:“不是没病,是生理上查不出大脑损伤。她这种情况,是心理上遭受了巨大冲击,把自己‘封闭’起来了,退回到了更小的心理年龄阶段。”
  温焰的目光快速扫过儿童医院的报告,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份报告,除了措辞细节有所不同,核心的诊断依据、对生理指标的判读,甚至建议的后续治疗方案方向,竟然和中心医院关于王美丽的那份高度一致。
  可是,王美丽被治“傻”了,又是铁打的事实。
  温焰靠在医院墙壁上,看着黄德芬还在激动地拉着医生哭诉质问,看着李景龙无奈地一遍遍解释那些专业术语。
  她很茫然,眼前这个实实在在受害的孩子,她的痛苦根源在哪里?两份权威的医学报告,和一个被摧毁的孩子,究竟是谁出了错?
  26
  第26章
  ◎各种矛盾◎
  温焰坐在办公椅里打电话,桌上是儿童医院的诊断书和中心人民医院的记录。
  电话一接通,她立刻挺直脊背:“蓝清河?我温焰!我这里有两份报告,你帮我看看……”
  话还没完,蓝清河就急匆匆地打断她的话,“现在不行,急诊这边很忙,午休时间你直接来我办公室。”
  挂了电话,温焰一口气解决完凉透的半杯咖啡,苦得皱起了眉头。她拿起衣服,准备再跑儿童医院一趟。可一出走廊,就看到魏源带着江远舟来了。
  “温队,正好!”魏源嗓门洪亮,朝她招手,“你要跟进那个小女孩的案子?带江博士一起去看看现场,熟悉熟悉。”
  温焰喉咙发干,目光像被烫到一样从江远舟脸上飞快掠过。她扯出个笑:“魏局,这种跑现场的活儿我干就行了,专家坐镇指挥。”
  魏源大手一挥,不容商量,“江博士之前都在国外,现在是国内,很多东西不一样。温队你要带着专家熟悉一下基层,这也是你的任务。”
  说完,他拍了拍江远舟的肩,转身走了。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俩。空气凝固了几秒,温焰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正踌躇着讲些什么,江远舟已经侧身示意方向,“我车在楼下。”
  温焰只好硬着头皮客气,“那辛苦你开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