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她蹙眉看了几眼那画像,没说话。
  裴砚忱适时起身,依着规矩行礼:“既然母亲无旁的事了,那儿子先去忙。”
  转身之前,想起席间母亲低低压抑的两声轻咳,他顿了顿,轻声说:“近来天寒,儿子无法时时侍奉身侧,还望母亲多照顾好自己。”
  “若是身子不适,或染了风寒,让下人及时去喊大夫。”
  陈氏点头。
  虽然很想劝一劝他两家婚事的事,人家姑娘无意婚约,强行在一起也没有善终,倒不如体面分开,各自祝福。
  但他明显不听劝,姜、裴两家婚约的事说了他听不进去,拿画像让他挑选其他贵女议亲又说不通,
  陈氏无奈摆手,只能放他离去。
  桌案另一侧,全程没敢怎么说话的裴清棠,见自家兄长离开,她短暂纠结了下,起身快步追了出去。
  “兄长。”
  廊外长阶上,裴砚忱停住脚步。
  回头朝她看来。
  裴清棠搅着拍子,压着心虚,一步步走到他跟前。
  在他的注视中,她紧低着头,眼神乱在地上飘,蚊声开口:
  “那个……那个姜姐姐的事,我……”她吞吞吐吐,想解释那天的事,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裴砚忱看她几眼,接过话音。
  语气一如既往,没有任何责怪的意味。
  反而见这丫头这般愧疚,语气中多着几分宽慰。
  “你姜姐姐,兄长会给你找回来。”
  “你就好好待在府中,别惹事,就行了。”
  裴清棠有些诧异自家兄长的反应。
  自从姜映晚走后,她就日夜在想这件事,以她兄长对她姜姐姐的心意,她以为,他数日离府,一朝回来却见碧水阁中空落落的,再无半个人影,她兄长定会勃然动怒。
  倒是没曾想到,她兄长会这般冷静。
  是早就预料到了姜姐姐会走?
  还是她兄长已经有了寻找的方向,不日就能寻回姜姐姐,才会这般平静?
  这两者,究竟是哪一个因素,裴清棠并未得到答案。
  她站在原地,蹙眉看着裴砚忱离开的身影良久。
  外面天色早已漆黑。
  寂静浓稠的夜色笼罩着府院。
  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一丝星光。
  沿着青石路,裴砚忱一路去了碧水阁。
  檐下廊角挂着的数十个琉璃盏将整个阁院照得灯火通明,裴砚忱推门进去,站在门口往里望去。
  房间中整洁如新,干净到仿佛这几个月,从未住过人。
  裴砚忱随手掩上门,沉默往里走,目光从被褥整齐的床榻转向姜映晚平时梳妆的妆台。
  妆台面上,静静放着一支鎏金镶玉发簪,簪尾末端不起眼的地方,刻着一个‘晚’字。
  半个月前,一天深夜里,她累极昏睡在他怀里,他曾亲手将这支打发簪戴在她头上。
  第二天她醒来时,他还没下朝。
  等他回府,这支发簪已经被她摘下。
  他没提发簪的事,她也没问他有关这支簪子的只言片语,就好像,它从未存在过。
  此后一连小半个月,直到她离府,他也没见她戴过那簪子一次,哪怕片刻的功夫。
  那些画面在眼前闪过,随即脑海中止不住地浮现曾经容时箐送她簪子的场景。
  从在朱雀街头拱桥畔收到簪子,那支定情簪就被他日日戴在头上,哪怕后来容时箐落狱,她走投无路求到他面前,都忘了先摘下发簪再过来。
  她对容时箐的情意隐晦却又直白。
  她几乎从不在他面前说起她心悦容时箐,但却又如珍如宝地戴着他送的发簪。
  裴砚忱呼吸微窒。
  胸腔中一股名为嫉妒的情绪翻滚。
  眼底眸色明明灭灭,鎏金发簪簪尾无声戳入掌心,几乎陷入肉中。
  第64章 裴砚忱将裴、姜两家婚事公之于众
  裴砚忱独自在碧水阁待了一宿。
  他拎着酒壶在卧房中的寝榻边上从天色漆黑坐到天明。
  辰时初,裴砚忱从碧水阁离开。
  去翠竹苑将身上沾满酒气的衣物换下,带上书房中的两封奏折进了宫。
  巳时末刻,从宫中回来。
  裴砚忱没再去碧水阁,同时下令,除却必要的洒扫,其余时候,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碧水阁。
  除了这道命令,裴砚忱再未提及其他和姜映晚与碧水阁相关的任何字眼。
  他和从前一样,进府后直接去了翠竹苑的书房处理公务,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也未曾有过半分改变。
  直到第二日午时,季弘拿着一封密信,忐忑不安地进入书房,敛声禀报:
  “大人,翰林院传来消息,容时箐自请调任离京,今日一早,陛下已经同意。”
  裴砚忱手中握着的笔锋微顿。
  他冷眼看着纸张上晕开的一小片墨渍,薄削的唇角抿起。
  手下这张纸页被扔去一旁,裴砚忱新拿来一张笺纸,执笔蘸墨,头也没抬地问:
  “他调任去了哪里?”
  季弘声音低了些。
  头微垂着,有些艰涩地说出那两个布着危险的字眼:
  “……邺城。”
  这次,不等裴砚忱接着再问,追随在身侧多年,深谙主子性情的季弘紧接着主动将所有细节全部说出:
  “容大人官职不高,从翰林院调任邺城县令算是同官职调动,而且容大人刚入仕不久,按理来说并不符合主动请缨调任的资格,但上次容大人被御史几人诬陷为二皇子余孽蒙冤入狱,陛下为补偿容大人,这才特准允了他的请求。”
  他说完,书房中久久沉寂。
  裴砚忱一句话没再说。
  只专注于写手中密信。
  见自家主子只问了这么一句便再没了旁的问话指示,季弘心里开始打鼓。
  止不住反思是不是自己多操了心,一个七品芝麻小官的动向也往自家主子面前禀报。
  常理来说,像容时箐这种身份,他的事是没有资格往他们主子面前汇报的。
  只是季弘想着,那容时箐与姜姑娘关系匪浅,姜姑娘如今又成了自家主母,而且容时箐请旨调任的地点又那么特殊,他这才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跑来了他们主子这里,将事情禀报。
  季弘这边心下惴惴,心理反复在‘该禀报’和‘不该禀报’之间拉扯。
  好在,不等他拉扯多久。
  前后几息的功夫,听到他们主子声线极淡的一句:
  “退下吧。”
  季弘如蒙大赦,立刻躬身行礼:
  “是,大人!”
  将朝中的事情彻底处理完,已经又过了一天。
  亲眼看到了自家主子对容时箐的态度后,季弘便不再理会容家和容时箐那边,专心忙他手头的事情。
  也不再盲目提及和姜姑娘有关的任何话题。
  季弘以为姜姑娘和容时箐这边的事也就这么了了,却不曾想,在第二日黄昏,将手头所有朝事处理完后,自家主子突然下了一道他意料之外的命令。
  书房中,季弘抱着卷宗正要离开。
  还没转身,见自家主子指骨漫不经心在桌案上不轻不重一敲,说:
  “将裴、姜两家早有婚约之事公开下去,并传裴府令:姜家嫡女、裴府未来主母于数日前离京至今下落不明,凡有裴家少夫人音信者,赏黄金万两。”
  季弘诧异得好一会儿没有回过神来。
  待反应过来,他迅速领命退下去。
  位极人臣、婚事备受朝中和京城诸世家贵胄关注的首辅大人早有婚约的消息一经传出,迅速传遍京城大街小巷,一夜之间引起哗然。
  紫藤院中的老夫人听闻裴砚忱不声不响下的这道命令,眉头骤然拧紧,脸上瞬间裹上了怒。
  她重重将茶盏拍在桌案上。
  茶水溅出一片。
  怒着声问方嬷嬷:“真的是砚忱让人下的令?”
  方嬷嬷连忙点头,“是的,老夫人。”
  “公子昨日黄昏下的令,如今整个京城,上至世家贵胄,下至普通百姓,都知道了裴府与姜家早早定了亲,而且……而且众人皆知,公子属意并认可这桩婚事。”
  老夫人狠狠拍向桌案。
  “他这是一次性断绝了议亲和放晚晚离开的退路!”
  裴府与姜家早已定亲的消息传出去,无论京城中多少高门贵女想与裴家结亲,这下都不得不断了心思。
  还有晚晚。
  裴砚忱这道婚约的消息一放出,除非他主动再对外宣称和离或者婚约作废,不然,姜映晚只能永远隐姓埋名地藏匿,更是永远别想再正经议亲另嫁他人!
  老夫人怒不可遏。
  她知道她这个嫡孙做事绝。
  但没想到,他能做得这般绝!
  她好不容易送姜映晚离府,却反倒将她推入了进退两难的深渊。
  不仅要隐姓埋名、时刻躲避旁人的相认和裴砚忱的搜查,还再也不能风风光光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