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青年轻声说:“嗯。”
  他目送着辞盈上马车,推着轮椅一路送辞盈到了府外的大街,等马夫驾驶马车的速度变快,他推动轮椅的手缓慢停下来。
  清晨,街上人并不多,在谢怀瑾的轮椅停下来后,辞盈从马车里面探出身子同谢怀瑾挥手,做了口型:“一个月后见。”
  谢怀瑾温柔一笑,才生起的一些黯淡情绪又被冲淡。
  他也抬起手摆了摆,辞盈看见了,笑着回到马车内。
  如若来日有相聚,分别并不算可怕。
  一直等到马车走远,青年才收回目光。
  后面的一月,谢怀瑾的生活都很规律。
  清晨起床按照徐云的医嘱做康复训练,汗水淋漓,每次做完谢怀瑾浑身上下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等体力恢复一些后,再去沐浴,用过午膳后开始一日的公务,用过晚膳后开始晚上的公务。
  为了能早点见到辞盈,一个月内谢怀瑾几乎没有停歇过。
  若不是身体虚弱,没有精力熬住,大抵晚上睡觉的时辰谢怀瑾能缩减到每日两个时辰。
  徐云一路看着,起初玩乐打趣,后面只剩佩服。
  身为医者,大抵只有她能明白,谢怀瑾到底要有多大的意志力才能一路熬过来。
  哪怕到了现在,隔几日谢怀瑾还是需要针灸一次。
  谢怀瑾启程是一个雨天。
  长安风云变幻,宫中也不太平,一切都将在谢怀瑾离开长安后拉开序幕。
  如若是旁人,定要留下来观摩自己的成果,但谢怀瑾离开长安时,雨水淅沥,青年在马车上一眼都没有回看。
  烛一烛二仍旧在谢怀瑾身旁。
  前些日子,谢怀瑾曾经问过两人是否要离开。
  烛一烛二对视一眼,默契摇头。
  两个人跪下,像很久以前那样,说“一生一世追随”。
  谢怀瑾安静半晌,没说话,最后挥了挥手,示意两个人退下。
  烛二笑出来,更沉稳一些的烛一也勾了个唇角,这就是随他们的意思。
  两个人退下后,青年安静地看着窗外的花树。
  可能是因为辞盈,谢怀瑾如今觉得人有感情也不错。
  花树无数次出现在他的信中,出现在辞盈的口中,出现在他们共同的眸中,如今看这树,竟也生了一丝感情。
  临行前,烛一问谢怀瑾:“公子,我们走陆路还是水路。”
  从前谢怀瑾总选水路,但烛一还是私心将陆路放在了前面。
  这当然不能左右谢怀瑾的选择,但烛一听见青年平淡道:“陆路吧。”
  没有辞盈在,谢怀瑾脸上其实是没有什么笑意的,凤眼虚虚抬着,嘴角平直,修长如玉的手指骨弯曲扣着茶杯,杯中的茶水却是满的,杯壁从未触碰到青年单薄殷红的唇。
  病气褪去,那些生长起来的年岁似乎没在青年身上留下任何变化,只将那周身的锋利和缓了一些,淡淡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始终如一。
  烛一原本已经做好水路的打算,也提前问徐大夫准备好了晕船的药,冷不防听见“陆路”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嗯。”谢怀瑾随意应了一声。
  ......
  雨水滴落在马车上,谢怀瑾闭眼,面前是从前在船上时所见的远方的水面,那股恶心的感觉有一瞬涌上心头,睁开眼发现自己是在马车上,不舒适的感觉又缓慢消失了。
  青年垂下眸,他想,他大抵不会再坐水路了。
  他已然得到他在这世间要的一切,他拥有同辞盈无限的未来,所以......他不用再一遍遍坐船试图体验辞盈同别人一起走过的路。
  那种隐秘的,谢怀瑾对自己尚且难言的心思,在那些曾经翻涌的胃浪里,化作青年苍白的脸色和沉默下垂的眼眸。
  而今,谢怀瑾平静看着窗外的雨,很浅地笑了一下。
  团聚的日子是一个晴天。
  辞盈像分别时那样,扑入谢怀瑾怀中。
  一脸赶路十几日,就算是谢怀瑾也风尘仆仆。
  辞盈扑在青年怀中,阳光下像一只蝴蝶,谢怀瑾小心翼翼揽住自己的珍宝,唇边又荡漾出笑意。
  温热的怀抱中,心跳声将辞盈包裹,过了好一会儿辞盈才意识到什么。
  她双手握住谢怀瑾的双手,眼中有惊喜:“已经可以这般行走了吗?”
  不怪她惊讶,青年太自然了,自然到辞盈最初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谢怀瑾说:“嗯,徐大夫说,只要不是双腿碎大石,基本上都可以了。”
  辞盈一听,就觉得是徐云的原话。
  她向后张望,谢怀瑾轻声道:“徐大夫半路下车了,她说想去看一个故人。”
  辞盈想到什么,牵住谢怀瑾的手:“那我们回家。”
  “回家吗?”青年眉眼温润,轻柔吐出“家”这个字。
  辞盈当然明白谢怀瑾的话中意思,她牵紧青年的手,抬眸笑着看着谢怀瑾的眼睛:“嗯,回家,我们的家。”
  辞盈碎碎念着:“我以为你来的时候还需要做轮椅,这一个月将家中全部改成了方便的模样,没想到不用了,等过段时间我们再改回来......还有,我在我们院子中也种了一棵花树,但好像没活下来,如若不是太远,我都想把府中那一株移来了。”
  谢怀瑾安静地听着,眸色始终温柔。
  辞盈幸福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在一个拐角处抱住谢怀瑾,身后是汹涌的人群,吵闹交谈声不断,两个人在小巷的一角拥抱,只是拥抱,就很满足。
  其实辞盈从前并不会说这些事情,很多事情默默做了好像就行了。
  但现在又觉得,要说,为什么不说。
  她想让他知道她爱他。
  谢怀瑾低头,轻轻吻在辞盈的额心。
  阳光在两个人脚下。
  *
  带谢怀瑾回到燕府时,已经是黄昏。
  两个人才用过膳食,并不饿,于是没有急着传饭。辞盈牵着谢怀瑾的手,考虑到谢怀瑾的腿,她走的速度都很慢。
  这甚至不是刻意的,而是下意识的迁就。
  辞盈带着谢怀瑾去看去掉的门槛和新砌的台阶,笑着道:“工人们一直怕来不及,前些日才修好,你看,这里还有刚干的小狸花的爪印。”
  谢怀瑾顺着辞盈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小小浅浅的一枚。
  “府中养的吗?”
  辞盈摇头:“应该是野猫,我从前在东厢房那边看见过,很精瘦,不像有主人。”
  为了能让轮椅推上去,台阶修的很缓长,辞盈牵着谢怀瑾从台阶上走过,笑着道:“原来两步的路修成了十步,我带着你认认路。”
  一处一处认识了,谢怀瑾才明白辞盈为了他行走便利做了多少。
  不仅仅是一句吩咐就能做到的,每一处的细节,设计,都是按照他的习惯来的。
  辞盈并不算闲暇,当初离开长安也是因为漠北有紧急的事情需要她回漠北处理,回到漠北后,辞盈一边要处理积攒的公务一边要处理紧急的事情一边又要操心他的事情。
  甚至还会有一些别的,谢怀瑾眼眸轻抬。
  少女双眼含笑的模样撞入他的眼中,他有一瞬的怔然,甚至有些说不出话。
  大抵是气氛烘托到这里,大抵这就是辞盈一开始的目的。
  她显眼地将一切都摆在谢怀瑾面前,眼眸却在出声的那一刻变得格外地温柔。
  辞盈的声音缓慢地从温和从容的笑中透出来,她浅弯着眸看向谢怀瑾,轻声道:“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到我很爱你?”
  这一句话让谢怀瑾楞在原地,从前他们没有这样表达过爱。
  含蓄的内敛的不求回报的,甚至不需要让他人知晓,大部分人总是这样被教导付出。
  谢怀瑾和辞盈从前也跳不出这个圈子,两个人都一样,做的永远比说的重上千万倍,行动永远比言语诚实,最硬的嘴和最软的心,那些伤害悄然成立,为未来扣下许多爱才能消弭的罪名。
  但可能改变就是悄然发生的,辞盈需要的东西不多,确认了谢怀瑾爱她后,她富足的灵魂和精神就足以滋养她的爱。
  于是她反而成为两个人中更主动的一方,或者说,很久以前,就是她始终牵住谢怀瑾的手。
  人们将相爱的人称为爱人。
  辞盈上前一步,贴近谢怀瑾的眼睛,两个人严重都只剩下对方的影子,温热的呼吸交缠间,对视。
  辞盈对谢怀瑾说——
  “一处一处带你看,就是想炫耀一下我对你的爱,就是想告诉你,我很爱你。”
  是一点一点,辞盈明白谢怀瑾当初的退却。
  是他觉得她不爱他,或者她不够爱他。
  那时候辞盈就想——
  谢怀瑾真是个笨蛋。
  后来辞盈又想,那就让她大发慈悲天神下凡来拯救笨蛋吧。
  只要她一声声说“我爱你”,只要他能看见她的眼睛,他要怎么才能觉得她不爱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