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路朝东,精细打磨的木轮在砾石上轧出两道整齐的车辙,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响声,将为首二人的交谈声隐没于流水与山林间。
  “二弟当真好精神,”梁蕴品瞧着梁蕴识那神采飞扬的德行便忍不住黑了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到杭州提亲,讨媳妇的人是你,同我这个大哥没什么干系。”
  “大哥说的什么话~”
  梁蕴识忍着笑,偏头看向兄长,恭恭敬敬道,“我只是见兄长的婚事得父亲母亲首肯,想到往后我同慕云也能顺理成章在一块儿,心里忍不住高兴罢了。”
  梁蕴品脸色稍霁,略一思忖道,“慕云……莫不是先柳太傅之孙,京城柳员外的独子,柳慕云?”
  “呵,兄长好记性,一面之缘亦可久久不忘。”这下有些不悦的人换成了梁蕴识,“正是他。”
  “别用那样忌惮的眼神看着我。”梁蕴品扶额,“我记住他,纯粹是因为他幼时十分顽皮,性子跳脱,在一众公子哥儿里确实……”
  他顿了顿,绞尽脑汁想了个没那么刺耳的词,“十分打眼。”
  “哈哈哈哈……”
  梁蕴识忍不住乐弯了眼,“兄长所言非虚,他确实不拘小节,天真烂漫,是汴都城中绝无仅有的一抹亮色。。”
  梁蕴品嘴角微微一扯,心中暗自感慨梁家出情种,又倏然生出一个疑问。
  “你同柳慕云是何时走到一处的?”
  梁蕴品敛了神色,迟疑道,“莫不是因着天旨,你刻意寻男子……”
  “兄长问我,那兄长自己呢?”
  梁蕴识目不斜视,唇角还挂着儒雅的笑,“兄长是为了遵天旨,救四弟,才与嫂夫人相遇,相知,相许的么?”
  梁蕴品被杀了个回马刀,沉下脸来默不作声。
  许久,他缓缓而言,“相遇或是,相知,相许,不是。”
  “那兄长便不可小觑我了,毕竟我同他是真正的天赐良缘,一见倾心。”梁蕴识笑意更盛,“真难得,这还是我头一回胜了兄长,看来慕云真是我的贵人。”
  贵人……
  梁蕴品想起自己也同陆宛说过类似的话,心中一暖,似有什么地方被一把火细细烘着,对陆宛抑制许久的思念又再度翻腾起来。
  也不知他留在襄州,身体恢复得如何了,有没有好好进食,喝药,照料好自己……
  “不过兄长在此事的处理上确实有胆有谋。”
  梁蕴识沉吟片刻,忍不住称赞,“借着官家挟四弟的机会,向父亲母亲大胆提出婚事,又以成婚为筹码叫父亲同官家谈判,换回四弟,最终让大嫂风风光光地嫁入梁家。”
  “一箭三雕啊……姜还是老的辣,蕴识甘拜下风,自愧不如。”
  “呵,若无四弟一事,我怕是比你烦恼不下百倍。”梁蕴品无奈一哂,同梁二细细分析,“柳慕云之父虽是柳太傅次子,未继承其衣钵出仕为官,但好歹占了个员外郎的名头,又有根繁叶茂的柳家为后盾,在京城也是说的上话的。”
  “可陆家……陆家虽富可敌国,但在那些自诩清高的人眼中却位卑言轻,难登大雅之堂。”
  梁蕴品叹了口气,“若非事态紧迫,叫父亲母亲别无选择,只怕这门亲事也要一拖再拖,遥遥无期。”
  梁蕴识勾着嘴角,将手搭在兄长的肩头,“祸兮福所致,兄长既已抱得美人归,往后的日子便会越过越好的。”
  “呵,承你贵言。”
  梁蕴品抿着唇,同梁蕴识一道抬眸看向前方。
  官道蜿蜒而上,风起密林,刮起一阵簌簌的嘈杂声,将二人的声音裹挟着没入山谷,渐行渐远。
  -“对了,上次托你帮忙,围堵一个叛逃的府卫,你办得如何了?”
  -“别提了……那人正好在官家传唤四弟那日进城,母亲晕厥,父亲送四弟入宫,三弟在家中哭闹不止,我简直分身乏术,哪里还顾得上他。”
  -“……罢了。那你同柳慕云一事,你打算何时同父亲母亲提起?”
  -“慕云年纪尚小,等明年秋试过后再说罢。此番若不是陪兄长提亲,我该好好坐在书塾中用功才是。”
  -“不必如此焚膏继晷。你博览群书,文采斐然,又写得一手好字,定能金榜题名,为梁氏宗谱再添一笔荣耀。”
  -“哈哈哈,那便承兄长贵言了~若能像兄长一般,以功名为聘,将慕云风风光光地娶进梁府,岂非一桩双喜临门的美事哉?”
  ……
  第31章 31.大婚(一)
  金秋,漫山枫红,桂香万里。
  梁陆两家的婚事终于落听,梁家似乎十分满意这个儿媳,纳征后便择了个最近的黄道吉日,赶在入冬前将陆宛迎入了汴都城。
  “诶,这是哪家办事儿啊?这么大排场!”
  “可不是么,瞧这张灯挂彩的,大红灯笼从街头挂到了巷尾,真阔气!”
  “京城里居然还有人不知道这事?啧啧,是咱们梁大相公的长子,襄州通判府梁大人成亲呐!听说啊,娶得还是一门男妻!”
  “男妻?那,那大相公能答应么?”
  “谁知道呢,听说那梁大人跟鬼迷心窍似的,在祠堂前跪了三日三夜,水土不进,才求得大相公和夫人的点头呐!”
  “诶呦我的真人菩萨哟……虽说咱们大邹不拘这个,可那是当朝右相的嫡子!娶的还是正经八百的正室!这梁大人也忒任性了些……”
  “你听他胡扯,还跪了三天三夜呢……大相公压根没为难梁大人便同意了!照我看呐,这梁家人是迷了心窍不假,可到底是财迷心窍还是鬼迷心窍,可说不准啊~”
  “怎么说?”
  “呵,你们都不知道那名男妻的来头吗?那男子,是传闻中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的杭州首富之子,姓陆!”
  “首富?就是那个,在江南道只手遮天的陆之垣,陆老爷?这男妻是他嫡子?他竟也舍得?”
  “梁相亲自下杭州为儿子求亲,陆老爷敢不答应吗?你没瞧这嫁妆备了多少抬?连路都快挤不下了……我听闻呐,梁家光是聘礼就送去了三船,可陆家呢,回了足足八船嫁妆!八船!”
  “乖乖,那不得有个百八十抬的?这派头,堪比王府千金呐!”
  “呵呵,说是足足一百二十抬!连接亲的院子都放不下了!”
  “天爷……那你的意思是,大相公囊中羞涩,府里亏空得紧,是为着钱财才聘了这么个儿媳妇?这不是明晃晃地敛财,官商勾结么?”
  “去去去,瞧你们这红眼样儿,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人家这是过了明路的嫁妆!同梁家有什么关系?梁相和梁大人再囊中羞涩,还能动用人家的嫁妆钱不成?”
  “切,当官的哪有几个好货色,知人口面不知心呐……”
  ……
  吉时已至,迎亲的府邸外锣鼓喧天,人声鼎沸,院内却一派热闹祥和的景象。
  那些不知所谓的闲话还来不及传入院内,就被同时响起的近百响炮仗炸了个七零八落。
  一众奴仆搓着小手列队而立,交头接耳,脸上皆带着喜气洋洋的笑意,就连平日里没什么好脸色的阿生都笑得合不拢嘴,被先于梁蕴品出房门的一心借机抛了个媚眼。
  “……”
  阿生默默撇开视线,却见一心身后跟着并肩而行的两个人,一个披着攒金丝鸳鸯双面绣的大红马褂,一个则身着满绣金莲镶东珠的圆领袍,披着大红双喜的红盖头,俨然便是今日大喜的一对新人。
  可阿生下意识觉得不妥——难不成是他记错了?少爷为何不是由喜婆背着出来?
  “大少爷,大少爷,哎哟,让老婆子我把新娘子背上轿吧,这不合规矩,这……”
  只见一对新人身后跟着絮絮叨叨的喜婆,梁蕴品对其劝告充耳不闻,只温柔细心地牵着陆宛向前,缓步走出府邸,来到披红戴绿的高头大马身侧。
  众目睽睽下,梁蕴品矮身一抱,将陆宛四平八稳地托上了马鞍,随即一踩脚蹬飞身上马,侧身对紧随其后,怨声载道的喜婆微微一笑。
  “辛苦妈妈了。这些琐碎的礼节无需在乎,夫人晕轿,与我共乘一骑即可。”
  又道,“轿子照抬,路照走,父亲母亲那儿若有话,我去说便是。”
  说罢双手牵起缰绳,将陆宛整个裹在自己怀中,轻轻一夹马腹便启了程。
  梁府一众奴仆与门外看热闹的百姓皆对梁蕴品随性之举感到惊讶,对陆家少爷“妖孽祸夫”之论更加笃定,却没人敢吱声,只得默默腹诽。
  唯有一心见怪不怪,催着众人赶紧出发,又寻了个机会贴到伴轿而行的阿生身侧,同他不合时宜地嬉闹起来。
  秋风飒爽,汴都城里里外外却端得一副热火朝天。
  沿街相望的人挤得水泄不通,迎亲的仪仗将锣鼓击出了过年的气势,一百二十抬嫁妆跟在送嫁的队伍身后,在天门大街徐徐铺开一幅喜庆的画卷。
  红妆百里,浩浩荡荡,汴都许久未有过如此气派的迎亲,直叫那眼高于顶的京城人士瞠目结舌,被那一抬又一抬檀木箱子晃得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