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身子不舒服?”
  梁蕴品目不斜视,却不知哪来的通感,竟在陆宛觉察不妥的下一瞬扶住了他的肩,“是不是上次……尚未恢复?”
  “不是,已经恢复了的。”陆宛抬起眼,有些尴尬地看着心上人,喉间强抑着想要呕吐的欲望,“只是有些……晕车。”
  “晕车?”
  梁蕴品思索了片刻,“那从湖州到襄州,这一路——”
  “那时没有!也不是时刻都晕的……”
  陆宛怕梁蕴品看出自己强撑,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也许是晨起朝食吃多了,现下有些反胃罢了,不打紧,一会儿便好了。”
  梁蕴品定定看着陆宛的眼睛,倏忽问道,“会骑马吗?”
  陆宛眼皮一眨,“会。”
  父母知他晕车,从来出行只让他骑马,兄弟姊妹们也都会骑,陆家人浩浩荡荡出游,车上往往只坐着父亲和母亲。
  “好,那便下车。”
  梁蕴品抬起帘子唤停车马,着一心来到马车跟前,“把马给我,你上车。”
  “嗯?”一心脸色骤变,瞳孔中透露着震惊,“大人是要小的同祁公子一起坐车?这,为什么不是阿生啊……小的,我……”
  “……脑子不好就去濯莲池洗洗。”
  梁蕴品眉心微蹙,却见陆宛抬手,笑容隐于袖后,顿觉心中松快不少。
  “你下马,我同他一齐骑你的马。”梁蕴品掐了掐眉心,“这么说能明白了吗?”
  “不能!”一心委屈大喊,“为什么不骑阿生的?”
  “你的马最好。”
  “那沙卓和其他人的呢!”
  “……你要我把上一句重复几遍?”
  “那,那……”一心不管不顾,“那大人需不需要两匹马?我想要阿生也进上车陪我……”
  阿生眼角一抽,陆宛与梁蕴品却是一愣,彼此对视一眼又心照不宣地撇开,梁蕴品清了清嗓子,眼中射出小心思被拆穿了的不爽,“你若再吵,便也不用上车了。”
  “要么滚下来,跟在车马后面跑过去,要么独自一人乘车。你选一个。”
  “……”一心欲哭无泪,“我选后者……”
  二人终于如愿同乘一骑,一心也不敢进车里坐,一屁股坐在车夫旁陪他赶车,几人就这么晃晃悠悠,走走停停,五里路走出了十里路的阵势。
  行至街市前的马厩,坐在梁蕴品身前接受街坊邻里目光的陆宛已是两颊通红,眼皮默默耷拉着,目光躲闪。
  “马只能到这,下来吧。”
  梁蕴品翻身下马,窥见陆宛羞臊的表情,心中一怔,嘴边顿时漾开一抹浅笑。
  他抬起手,握住陆宛揪在马鞍上的冰凉的手指,温柔地捏了捏,“从前是我太忙,没顾上带你出来,往后咱们得空便出来逛逛,老百姓见多了,也就不会嚼舌头了。”
  又道,“襄州景色清奇,与京城和江南水乡不同,别有一番风味,你平日无事,也可出来走走,不必闷在家中等我。”
  陆宛看着梁蕴品诚挚的目光,心跳骤然加速,他莫名想起那日白头庄庄头同他说的,哪位大人的男妾进门没多久便四处晃悠,衣物行头都得自己购置,仿佛妾室外出是十分丢人现眼的一件事。
  可若能与梁蕴品同游……不管在他人眼中好与不好,在他心中都是极好的。
  他绽出一个实心的笑容,就着梁蕴品的搀扶下了马,手自然而然地同他牵到一处,二人像一对寻常的夫妻,在早市热闹的人流中漫步,一同朝街市主道走去。
  第18章 18.官人
  一心抱着两件外袍,挂着笑眯着眼跟在两个主子后头,时而凑到阿生跟前交头接耳,时而整个人靠在阿生身上,随即收获一个佛山无影脚。
  沙卓则领着几个府卫殿后,如同鹰隼般时刻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哟,梁大人带人来帮衬咱们啦~新鲜出炉的豆腐面要来一碗吗?”
  -“今日用过了,谢谢,生意兴隆。”
  -“通判大人又来看咱们啦,还带了个俏生生的哥儿,啧啧,快,二位尝尝我媳妇儿今早给我打的冰豆花,可甜可嫩了!”
  -“客气了张大哥,您留着吃,解解暑。”
  -“梁大人好!”
  -“通判来啦~”
  ……
  行至街市入口,陆宛眉眼微垂,脸上却堆满了笑意,他在马上瞧不分明,总觉得万众瞩目如坐针毡,可现下看到街坊们好奇又和善的眼神,心中压着的大石骤然落了地。
  他心知,他们以礼相待不仅仅是看在梁蕴品的,面子上,更是民风开化,自身淳朴所致,心中不由得腾起一股暖意。
  “大人职掌州事,刺促不休,却能与襄州百姓闲话家常,水乳交融,足见大人拳拳爱民之心。” 陆宛想着,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若我朝官员都如大人这般体恤民情,大邹百业昌盛,国富民强,也不过在弹指之间。”
  梁蕴品被陆宛夸得脚步一乱,索性停下身,回头定定地看着他。
  “大人怎地……这般看着我?”
  陆宛还是不习惯与梁蕴品过久地对视,下意识偏开头,却听得梁蕴品短促地笑了声,问他,“说来,你为何还叫我‘大人’?”
  “嗯?”
  陆宛有些困惑地看向梁蕴品,如桃花般粉嫩的唇翕动两下,却没出声。
  梁蕴品视线下移,又盯着他的唇看了一小会儿,突然压低嗓子来了一句,”你若是需要些提醒,那夜你仿佛喊了我一声——梁大哥。”
  “……”
  陆宛很轻地吸了口凉气,眸中闪过一瞬慌乱,眨眨眼将视线移向他处。
  该死,大概是一时烧糊涂了,忘了避嫌。
  “你若不想叫那个,也无妨,我也觉得那个生疏了些。”
  梁蕴品看着陆宛窘迫的神情,竟暗自露出些许得意,回头看向热闹非凡的街市,“或许……叫‘官人’会不会更顺口些?”
  “官……官人?”
  “嗯。”
  陆宛本是没听清,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遍,没想到梁蕴品竟脆生生答了,吓得他下意识松开手,似被惊雷重击般愣在原地。
  “大人……莫要捉弄我了。”
  堪堪缓过神,陆宛颔首垂眸,唇边擦过一抹苦笑,“此乃正室娘子对家中主君的称谓,我怎好逾矩……”
  梁蕴品背过手,蜷起空落落的手指,想也知道陆宛此刻的心情,故而并未强求,“那便随你~走吧,咱们进去逛逛。”
  “……是。”
  陆宛轻轻舒了口气,内心却闪过一瞬失落,他没想到梁蕴品只是同自己玩笑,暗斥自己一惊一乍草木皆兵,走出几步又开始懊恼。
  方才如此好的氛围被自己轻易毁去,连梁蕴品的手也不好再握上去了。
  想到此处,他眼神一暗,有些沮丧地朝周边瞥去一眼,却意外发现——这竟是通判府东侧五里外的那条街。
  他太久没回来了,这条街早已改头换面,与两年前刚落成时截然不同了。
  阿生走着走着也觉着眼熟,借着躲开一心的步子连连向前,快步行至陆宛身侧低声道,“少爷,这里是……”
  “这就是襄州大名鼎鼎的舒志巷!祁公子与阿生听府里众人提起过,对不对?”
  一心像只摆脱不掉的跟屁虫,从阿生身侧猛地蹿了出来,冲俩人笑着眨了眨眼,又被阿生的眼神逼退半步,一抬手指向舒志巷的尽头。
  “我听人说,此巷名源于《楚辞》——‘遭周文而舒志’,意在得遇圣明君主,方可舒展志向,是一条寓意很好的街市。”
  一心笑得恣意,像只刚睡醒的花豹般精神十足,“咱家大人得空就来这逛,有时小酌抒志趣,有时品茶观众生,实在是——哎哟!”
  “实在是惯坏你了。”
  梁蕴品不知何时停下步伐,等着三人越过他时用指节猛地叩了叩一心的脑瓜,顺手从一侧牵走了陆宛,将纤长的手指拢了拢,藏进手心里。
  “你这么能说会道,何不说说我为何喜欢这条街?”
  “嘶——说就说,大人您别小瞧我!”
  一心摸着后脑勺,努起嘴道,“小的虽然是鹦鹉学舌,但记性可不差!大人您说过,这巷子原也是条商业街,但早期鱼龙混杂,同其他街市并无差别,直至您上任前,一位来头不明的富户盘下了一整条街,花大心思大功夫改造,才有了今日这般‘乱中有序,百花争艳’的模样,故而叫人流连忘返!小的没记错吧~”
  “呵,跟了我这么久,若连这点事都记不住,要你何用?”
  梁蕴品瞥了眼满脸不服气的一心,嘴角弧度更大了些,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几家铺子道,“那你再以这些布坊为例,说说,何为‘乱中有序,百花争艳’?”
  “呃,这……”
  一心停下步子,转动眼球露出尴尬的神色,一边念叨着“你又没说过我怎么会记得”,一边冲阿生暗暗使了个眼色求助,却见阿生将头撇了过去,活脱脱一副“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的绝情模样,直教他恨不得将“心碎”写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