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却见这人神色如常,颔首后抬脚往前走,温楠音小步跟上去,低声问:“管家这表情不对劲,你干什么了?”
  在宋家生活了十多年,温楠音对这个家的每一处角落、每一个人都熟悉到骨子里。
  自然也包括为宋家工作了几十年的老管家。
  管家行为举止越严谨标准,代表她越紧张,而造成她紧张的原因十之八九是先生和夫人心情很不好。
  宋父宋母不常生气,常年坐在高位上的人,遇到不舒心的事情的概率都比发生车祸都要小。
  然而在找回宋筠夕后,这两夫妻的生气频率直线上升,导致温楠音现在一发现他们生气,就条件反射看向宋筠夕。
  “问我我怎么知道。”宋筠夕仍然是这个亘古不变的回答,温楠音喉咙一梗。
  知道自己问也是白问,也只能加快步子跟宋筠夕并肩走进去,心里期盼着一会儿别殃及到自己。
  明亮华贵的吊顶灯挂在客厅中央,暖色的灯光落下,显得穿着羊毛衫,坐在沙发上的宋父都和蔼了几分。
  “爸。”甜腻的女声响起,宋父视线从手机上挪开,抬眼看去。
  紧绷的嘴角好不容易松了些,又在看清温楠音身上穿着的廉价衣物时沉了下去,欲言又止。
  温楠音只当没看见,几步上前坐到宋父身边,挽着他的手臂,“好久没看见爸爸了,爸爸最近过得好吗?”
  “还可以。”宋父瞥了一眼宋筠夕,“还没被你妹妹气死。”
  “宋筠夕你穿的是什么东西,你别告诉我你今天就是这么去跟小祝约的会。”
  提炼到重要字句的温楠音心中一惊,默默往后退了点,祈祷宋父的火气不要烧到自己身上。
  “这身怎么了?”宋筠夕双手揣在卫衣口袋里,左右转了转,“挺好看的。白衣搭黑裤,男女都为我停下脚步。”
  眼见宋父要发怒,温楠音生怕他一怒之下将自己和宋筠夕都赶出家门,那自己连根毛都拿不到了。
  她赶忙给宋父顺气,“祝洱哥哥人很随和,应该也会欣赏妹妹的……风格,这不是刚好两个人兴趣相投吗。”
  宋父冷哼一声,勉强被温楠音说通了。
  温楠音心中松了口气,余光扫了眼懒懒散散坐下的宋筠夕,暗暗抱怨这一家子硬脾气。
  可怜自己就算是被赶出了宋家,再回来还要当中间那个和事佬。
  她暗叹一声气,“妈呢?”
  “知道你们要回来,你妈亲自下厨煲汤,现在在厨房里。”宋父谈起妻子的付出,看向两个孩子的穿着,火气又有往上冒的迹象。
  恰好此时,宋母和做饭阿姨从厨房里出来了,见着人都到齐了,便招呼着洗手吃饭。
  待一家子坐齐了,开始用餐了,宋母忽然问道:“筠夕,今天和小祝见面,玩得开心吗?”
  家里的做饭阿姨手艺精湛,一桌子菜肴色香味俱全,宋筠夕却食不知味,闻言答道:“还行。”
  “人家小祝是有心的,知道你对音乐有兴趣,特地订了千金难求的演出票,还是绝佳的好位置。凭着这份心意,你也要对别人有点回应。”
  “妈妈不求你贤良淑德,起码做到懂事礼貌。像今天这样丢下人,自己先离开的事情,难免让人家没有好印象。”
  “说起来楠音小时候跟小祝玩得可好了,瞧着跟对金童玉女一样。这点跟你姐姐学学,学会和别人交好很重要。”宋母话锋一转,夸了温楠音。
  温楠音笑了笑,没说话。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喊自己回来,宋筠夕心中冷笑一声,瞥了一眼埋头吃饭的温楠音,笑她还在求自保。
  殊不知自己早成了宋父宋母眼中的俎上鱼肉,只待可用时毫不留情地扒皮抽筋,利用殆尽。
  今天若是自己拒绝的态度过分强硬,这“和亲”的重任大概会落到另一位宋家女儿身上。
  毕竟温楠音是那么的懂事听话、贤良淑德,让她去和祝洱订婚,既不算宋家违约,又能彰显宋家视她如亲子的慈爱。
  不过比起这个走向,宋筠夕心里头有了另一个更有意思的方案。
  她忽地笑起来,除了她以外的人无不蹙眉,宋母有些不满。
  “笑什么?妈妈哪一句说错了?”
  玉质筷子被平放在瓷碗上,清脆的响。
  宋筠夕往后一靠,嘴角上扬着,眼皮遮住半个眼瞳,连带着情绪一并遮掩。
  “妈说的小祝是哪个,我怎么有点分不清了?”
  “还能是哪个?祝家不就一个吗?”
  宋筠夕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所以是订票的小祝啊,我当然是喜欢得不行啊。”
  “那是最好了。”宋母脸上的表情好了些,“你爷爷奶奶以前戏言的指腹为婚,如果你们两个能修成正果,也算是命里的缘分。”
  宋筠夕附和着夸赞道:“她容貌优越,人品端正,性格温和,事业有成。如果能跟她在一起,女儿当然是喜不自胜。”
  随着褒义的四字词语一个个从宋筠夕嘴里吐出,桌上的人神态各异。
  温楠音整张脸几乎要埋进饭碗里了,她曾经接触过祝洱,当然知道这些形容和那个男的没有半分相似。
  只不过她以为是宋筠夕故意说反话讽刺,哪怕知道宋父宋母不会,也不好发作,此刻也竭尽全力地降低存在感。
  宋父宋母两人的脸色虽然有些难看,但还是忍着,宋父深吸一口气。
  “祝家小儿子虽然现在不成事,但他年纪尚轻,未来可期……”
  “祝家儿子?”宋筠夕佯装惊讶。
  “爸妈说的难道不是祝家大女儿祝书白吗?天呐,今天这票分明是祝姐姐的朋友送给她的,我以为你们是让我嫁给她呢,我都准备好和祝姐姐去国外领证了。”
  一语惊得全桌人呆滞原地,温楠音年纪轻些,反应能力更好,率先缓过神来。
  立马起身,抱歉道:“爸妈,我想去洗手间一趟。”
  说罢迅速起身离开,她惯会看场合看眼色,这种时候她可不能还留在饭桌上。
  毕竟她现在叫温楠音,而不是宋楠音。
  温楠音一走,饭桌上的气氛愈发冷凝,空气仿佛冻成一块冰了。
  宋父的脸黑沉如墨,将筷子“砰”一声拍在桌上,打碎了周遭的冰。
  刚煲好的热汤溅出两滴,落在华贵的桌布上,嫩黄的布料洇成深色,边缘的毛边拼命地往外扩延,直到耗尽所有也越不出无边无尽的餐布。
  宋筠夕盯着那两滴汤渍的视线动了动,掀起眼皮,弯唇道:“爸怎么动这么大的气,是我又说不中听的话了?”
  “你说话什么时候中听过!”
  “那真的很抱歉了,我从小跟在农妇身边长大,不知道礼仪规矩,只知道我有一双眼睛,一张嘴。”
  眼睛看到了什么,嘴巴就说什么。
  “你……你……”宋父气得胡子直抖,靠在椅背上顺着心口。
  “真是作孽了,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宋母担心地抚着宋父的胸口,剜了宋筠夕一眼。
  “我没闹。”宋筠夕淡淡地说,“是你们让我去约会相亲的,不是吗?我对祝书白很满意,很想嫁,赶紧把我嫁出去吧。”
  宋父瞪了她一眼,“你要真是个同性恋,干脆滚出宋家的门,我们宋家丢不起这么大的人!”
  “不会的不会的。”宋母顺着他的气,“我们两个都是正常的,筠夕怎么可能是同性恋。她只是为了气我们,小孩子口不择言。”
  说罢又看向宋筠夕,皱眉催促,“还不赶紧给你爸道歉!你现在能享受这么好的生活,在外面花钱如流水地充大款,都是你爸辛辛苦苦操持公司换来的。”
  依旧是这样的陈词滥调,宋筠夕内心几近麻木。
  “每次回来都得折腾一回,你真是当爸爸妈妈还正当年,经得起你气。”宋母埋怨道。
  是啊,每次都这样,不止宋父宋母烦了,宋筠夕也对此疲惫不堪。
  可没人愿意先低头,这场折磨就只能如同梦魇般一次又一次重现,消磨着双方的耐性,直到一方被磨得再没有一丝棱角。
  落败的人大概率会是尚且稚嫩,又身受掣肘的宋筠夕,双方都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宋父宋母容忍了宋筠夕一次次的冒犯,因为他们有自信能磨到宋筠夕彻底屈服的那一天。
  他们不会容许女儿离开,却也不允许女儿忤逆。
  至于宋筠夕,哪怕她走了,温家走不了,温老太走不了。
  于是只能用一次次试探、冒进,摸索他们的底线,挖掘他们的弱点,找到自己挣脱束缚的机会。
  希望……她还撑得住。
  宋筠夕垂下眼,对宋母的斥责默不作声。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吃饭。”宋母叫停了父女的争执,张罗着继续用餐。
  这时管家忽然而至,“先生夫人,有客人。”
  “谁这么不懂规矩?用饭时间到别人家做客。”宋母蹙了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