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意识到这点,段英如何不心惊肉跳。
  额上、后背浸出一片冷汗。
  主上把夫人的安危交到他手上,他竟眼睁睁看着夫人伤成这样,他该如何向主上交代。
  “大人,太医来了。”
  “快让他们过来。”段英侧身让道。
  张太医是最常给纪吟看诊的,段英率先揪了他。
  看到纪吟的伤口后,饶是经验丰富的张太医也忍不住一惊。
  他第一时间给纪吟止血,看到纪吟脚上的金镯后,犹豫地看向段英,“段统领,夫人脚上这镯子正好卡在伤处……”
  “解开。”还不等张太医说完,段英就下了决定,立马叫人过来。
  显而易见,纪吟之所以自残,就是因为这束缚她的锁链,段英怕再不解开,她下次就不仅是割脚踝这么简单了。
  无论如何,夫人的性命最重要。
  段伏归先前告诉纪吟,套在她脚上的金镯的钥匙被熔了,确实是真的,但段英手下能人众多,只是撬个锁而已,又有何难。
  不到两刻钟,段英便叫来人手,把这整整束缚纪吟三个月的锁链解下来。
  “夫人,属下已经替您去了锁链,您莫要再想不开了。”段英朝她下跪请罪。
  纪吟虽身体虚弱,又失血过多,但她竟还没昏迷,相反,她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她清楚地看到众人是如何慌乱,自己抗争许久都没能成功的锁链又是如何被轻易取下。
  可是,她已经不在乎了。
  纪吟一言不发,神情空洞,任由他们摆弄自
  己。
  张太医给纪吟处理完伤口,开了药,被段英叫到外厅询问情况。
  “夫人虽失血过多,好在伤口不深,没有伤到足经,养上一段时日外伤就能痊愈了,只是……”
  “只是什么?”段英追问。
  “只是最要紧的却不是足上的外伤,而是夫人心中,似存了死志……”最后几个字,张太医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说什么?”段英喃喃反问。
  其实他并非看不出纪吟现在的精神状况实在堪忧,只是真听到太医这么说时,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若夫人当真……
  此刻,段英意识到,事情或许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严重,即便段伏归还在战场上,自己这封信有可能影响到他,还是派人去了。
  “唉!”张太医看着眼前的情况,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跟纪吟接触最多,犹记得刚入宫时的她,张口就敢要他开避子药。
  那时她是有心气的。
  现在,这口气却散了。
  他给纪吟看诊次数最多,对两人发生的纠葛也了解了七七八八,一个倔强坚持,明明顺从陛下就能锦衣玉食一辈子,却偏偏不肯妥协;另一个则专断独行,手段强硬,偏要强求,他也说不清谁对谁错。
  “张太医,不管用什么手段,务必要保下夫人的性命,否则你我都承受不住主上的怒火。”段英又说。
  “是,这是自然。”张太医连忙拱手。
  接着段英又严厉训斥了玉樨宫中的宫女,“你们怎么做的事,竟没发现夫人藏了碎瓷片……”
  -
  段英猜得不错。
  段伏归收到消息时,确实正在两军对垒的关键时刻。
  然而看清信上的内容后,他半点没有犹豫,把手下大将召集起来,飞快做了安排。
  “贺兰坼,你领左路五万大军,直取豫州,对洛阳围而不攻。”
  “拓跋湟,你带四万兵马屯兵上党,取西河、河东二郡,然后进逼长安。”
  “呼延启,你带两万兵马……”
  命令一下,众人自是劝了又劝,可惜都不能改变段伏归的决定。
  “这齐国来的汉女真是个祸害!也不知她使了什么巫术,让陛下一颗心扑在她身上,妃嫔也不纳,儿子也没有,现在更是连国家大事都不顾了。要我说,还不如死了好了!”拓跋湟骂骂咧咧。
  “嘘,你小声点吧,万一被陛下听到,你脑袋还要不要了。”行军司马郭孝劝。
  “听到就听到……呃。”看到突然从帐篷拐角冒出来的人,拓跋湟瞪大眼,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辽东王段爻慢慢走过来,年近半百的他面容刚毅而宽厚:“放心,我不会去跟陛下告密的,不过你这嘴确实该把把门,还好听到这话的是我,要是陛下,不说你的脑袋,你这左将军的位置恐怕是真保不住了。”
  拓跋湟这才一脸后怕,连忙谢了他几句。
  “好了,我也不过是随口提醒一句,方才什么都没听到。”说罢他拍拍拓跋湟的肩,径自离去了。
  -
  段伏归一路换马不换人,将近一千五百里的路程,竟只用了不到四天就回到了燕京城。
  段伏归一路冲进玉樨宫,明明恨不得立马将人揽到怀里,可在看到静静躺在床上的那道单薄的身影后,却蓦的顿住了脚步,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此时暮色渐晚,天际已染成了幽深的蓝紫色,殿内燃着烛火,暖黄的烛光飘落到女孩儿的脸颊上,却怎么也驱不散她脸上的苍白。
  她比他离开前又瘦了许多,原本还算柔软的脸颊竟都凹了下去,仿佛只剩一副骨架上披了层薄薄的皮。
  她闭着眼,气息微不可觉,如果不是胸前还微微起伏着,几乎要叫人怀疑她是否还活着。
  太医说,她心存了死志。
  他想起自己离开前,她拽着他,让他解开她的锁链,凄厉到近乎失控,是不是从那时起,她就开始绝望了。
  他只想拴着她,却忘了,她是人,一个人想要正常地活着,就需要与外界进行正常的交流。
  而他都做了什么,把她锁起来,不许人跟她说话。
  这个向来骄傲且固执的男人,眼里头一次出现前所未有的悔意,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不该这么对她。
  许久,段伏归终于抬起沉重的步子来到床边,她明明就在自己眼前,他却不敢伸手。
  幽微的光影中,她仿佛青烟聚成的一抹幻影,好像他伸手一碰,她就会化作尘埃消散在自己面前。
  “阿吟。”段伏归低唤了句。
  床上的女孩儿双眸紧闭,没有半点反应。
  段伏归半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纤细苍白的左手,好轻,好细。
  似感觉到外人的触碰,女孩儿终于有了反应,睫羽轻颤了几下,极缓极轻地撩起睫羽,仿佛轻轻颤动的蝴蝶翅膀。
  她微微转过头,虚虚地看向床边,依旧不聚焦,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没在看他。
  段伏归心头一紧,握紧了她的手,赶紧说,“阿吟,对不起,从今以后,我再也不锁着你了,只要你好起来,只要你好好的,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男人的声音似乎唤醒女孩儿的神志,她眼神定定地落在他脸上,瞳仁中慢慢聚起一点眸光。
  “你……回来了?”她轻轻开口,声音像片羽毛。
  “是,我回来了。”段伏归将她掌心贴到自己脸上。
  纪吟意识到他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后,挣扎着动了下。
  “阿吟,你要做什么?”
  纪吟不听,只撑着手要坐起来。
  段伏归只好小心揽着她的腰,扶着她坐稳。
  他轻轻圈着她,刚想再说几句宽慰她的话,忽然,他身体一僵。
  低下头,女孩儿的手正抵在他胸口处,手里握着一根金色的发簪,发簪的另一端,直直没入他胸口。
  纪吟抬起头,四目相对,眼神再不复刚才的虚弱,相反,琥珀色的瞳仁中清晰倒映着男人的面孔,似燃烧着无尽的复仇的怒火。
  第77章
  段伏归完全没有料到眼前这一幕,战场上凶猛的刀剑都无法伤到的男人,此时却被一个柔弱的女孩儿拿着发簪刺进了胸口。
  只因,他对她毫无防备。
  时间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男人脸上的愕然,女孩儿眸中的怒火。
  许久,纪吟猛地拔出发簪。
  男人胸口处的鲜血喷了她满脸,宛如洁白的画纸上落下点点朱砂红梅。
  纪吟一眨不眨地与男人对视着,心中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被囚禁的这段日子,她被孤独和黑暗环绕,看不见一丝天光,仿佛永远被人遗弃在这座宫殿般的囚笼里。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不知道还能不能重新看到蓝天,闻到花香,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重获自由。
  或许不能了,男人要把她锁在这里锁一辈子。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便仿佛置身在无边无际的深渊中。
  最绝望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死。
  万一死了就能回去了呢?
  可是,凭什么是她死?只有大奸大恶的人才罪该万死!
  她奸吗?她恶吗?她主动做过坏事害过人性命吗?她做错了什么她要死?
  明明是段伏归,是他害得她落到这种地步,他都没死,她凭什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