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
  “她到掖庭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段伏归居高临下地看着朝跪在地上的尤丽和朱要,沉声问。
  朱要为人机灵,听到下面的人来报说纪吟今日没去上工,立刻就察觉出了不对,第一时间想到夫人病了。
  初来掖庭的宫女太监都受不住这份苦,更不要说先前金尊玉贵的夫人,于是他立马派人去察看,情况果然如此。
  人命关天,朱要哪儿敢自作主张,于是飞快找到元都将事情报了上来,又把跟纪吟接触最多的尤丽押了过来。
  现在听段伏归发问,他碰了碰尤丽的胳膊,“陛下问话,赶紧回答,不得隐瞒。”
  “回陛下,夫人刚到掖庭时,与、与奴婢分到了一处洗衣,奴婢感觉第一天晚上,夫人应该就有些冻、冻着了,奴婢摸到夫人手脚一片冰凉,还用冷水洗了两天衣裳,昨日下午夫人打水时忽然脱力,差点晕倒……”段伏归气势太沉,又在盛怒中,尤丽被吓得不轻,回话回得也磕磕巴巴。
  “你那时候怎么没上报?”段伏归压着怒火问。
  “夫人不让。”
  尽管已经知道答案,听到尤丽说出口时,段伏归还是忍不住暴怒,“她还说什么了?”
  尤丽实在不想把这话说出来,她深知说了只会更加触怒陛下,然而段伏归死死盯着她,脸色越来越阴沉。
  “快点交代。”一旁的朱要催促了句。
  “夫人说,她不想妥协,所以不让奴婢去找管事。”尤丽颤巍巍地说,头埋得几乎已经要触到地面了。
  其实她还巧妙地省去了两个字,当时夫人说的是“不想朝他妥协”。
  段伏归的骨节捏得噼啪作响,眼底一片阴霾。
  空气安静得瘆人,每呼吸一口气都格外艰难。
  不知过了多久,段伏归几乎已经凝成了石的身影突然动了,大步转身出去,元都连忙跟上去,待走了一段路才发现,主上去的分明是掖庭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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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丽她们离开后,纪吟精神不济,最后又睡了过去,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因为高热一直出汗,喉咙干灼得厉害,意识被迫转醒过来,她迷迷糊糊撑起身体,想给自己倒杯水喝。
  床铺与木桌隔着两步距离,她下了床,双脚刚踩到地上,却忽的失力,直直朝面前栽去,却在这时空中横生出一只修长有力的胳膊揽住她的腰。
  一阵天旋地转,纪吟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已重新回到了床上,身边似还多了股熟悉的气息。
  “你要干什么?”
  “渴,水,我要喝水。”纪吟还没清醒过来,听到声音,下意识回道。
  话音刚落,她唇边就出现了只杯子,湿润的水意浸润她苍白干涸的嘴唇。
  纪吟抬起酸软的胳膊,捧着杯子往嘴里灌,“咕噜咕噜”饮完一杯,她说:“我还要。”
  她太渴了。
  过了几秒,第二杯水送到了她唇边。
  这回她没那么急了,思绪渐渐清晰了些,注意到先前没注意到的细节——这水是温的。
  难道是尤丽回来了?纪吟想,又感觉自己现在好像被人扶着,越发觉得猜得没错,努力睁开沉若千斤的眼皮,隔着眸中水汽,看到这张模糊却熟悉的脸后,她怔了下,缓慢地眨了眨眼,逼出眸中的水雾,没错,就是他,苦笑了下,“怎么病了都不让我安生,还让我梦到这个混蛋。”
  然后就要推开他。
  段伏归脸色铁青,凌厉的五官不见半点温度,用力掐住纪吟的脸,“你好好看看,这是不是梦。”
  纪吟被这疼痛刺激得清醒了几分,又听这浑厚的男声如此实感,脑中的混沌终于散去。
  不是梦。
  “我还想你有多能耐,才不过三四天,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样,小命都去了半条,这就是你抛弃我给你的锦衣玉食也要过的日子。”段伏归恨声嘲道,说不清这话里的怒有几分是对她的,又有几分是对自己的。
  他想,经历了这遭,吃了苦,她总能识相些朝自己服软了吧。
  然而她只是一脸淡漠地看着他,一个字也不说。
  “说话!”男人加重语气。
  说话?纪吟竟“咯咯”笑起来,眉梢绯红,琉璃眼眸汪着春水,语声微软,“我错了。”
  段伏归呼吸一顿,心中狂喜,唇角控制不住上扬,却见她霎时又冷下脸来,“如果你要听这句,我永远也不会说,你死了这条心吧。”
  段伏归仿佛数九寒天被她从头顶泼了盆凉水,那还未完全扬起的笑凝固在了脸上,呈现出扭曲僵硬的弧度,眼神森然。
  一股与那夜不相上下的怒火猛地在胸腔炸开,他猛地一收手臂,纪吟便觉腰腹一痛,几乎有种要断了的错觉。
  紧接着,她的脖颈被只宽大粗糙的手掌握住。
  段伏归轻轻一收,掌心下那温热的、跳动着的柔软触感就传递到他手上,那么瘦,那么纤细,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只要他轻轻一掐,他就再也不会从这种嘴里听到这些让他发怒的话了。
  段伏归虽没经历过情爱,但他知道这种情况是不对的,他是燕国皇帝,不该被个女人如此牵动心神,甚至将来有可能成为他的弱点。
  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天下风云波谲云诡,他向来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弱点,他或许真的不该留着她……
  女孩儿抬起头来,看着他,只是看着他,没有求饶。
  纪吟察觉到男人的意图了,她说过她怕死,如果有条件,她会好好活下去,可若他此刻真的要杀自己,她发现自己好像也没那么怕死,她对这个世界本也没什么留恋的。
  段伏归看着这双眼睛,这双让他又爱又恨的眼睛,只要轻轻一拧……
  许久,他发现自己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段伏归手一松,丢开她,沉着脸朝外走去。
  没了男人力道支撑,纪吟跌回床上,下意识抚上被他掐过的地方,男人方才并没用力,她并不疼,只是有些恍惚。
  她看见他眼中的挣扎,他最后还是放过她了,他真的能放过自己了吗?
  哪个男人能受得住被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落面子,还落得如此刻薄、毫不留情,所以,他这次应该死心了吧?
  虽然她现在还在掖庭受罚,但若是男人当真将她抛之脑后了,将来说不定还有机会出去呢。
  纪吟忍不住想。
  -
  第二天,段伏归照常上朝,正逢十五,这是每月两次的大朝会,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待行过礼,段伏归叫起。
  众人照常议了些件事,主要围绕着明年战备,田租口赋等重点,偶尔夹杂几个官员上报说燕国哪儿哪儿出现了祥瑞,段伏归也懒得理会,只叫他们自己处理就行,待议得差不多了,段伏归
  问,“诸卿可还有事要奏?”
  这时卢硚上前一步,从队中稳步出列,手执笏板,躬身行礼,朝段伏归道:“陛下,臣,卢硚,有本启奏。”
  段伏归撩起眼皮看过去,语音微哑,“什么事?”
  昨日又跟纪吟吵了一架,他气得几乎一晚没睡,英挺的眉眼间带着几分冷沉的倦怠,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太好。
  卢硚正声道:“陛下,《礼记》云:‘天子立后,以配天子,正内治焉。’皇后乃一国之母,表率万民,母仪天下,如今中宫空虚,则内廷无主,纲纪易驰,不惟朝中众人无所适从,天下百姓也恐生疑虑……”
  段伏归不语,神色寡淡。
  卢硚继续道:“陛下若忧虑冒然立后仓促,也可广选淑媛,先行册封,日后择其贤德者立为皇后,如此亦可绵延皇嗣,两全其美,望陛下早做圣裁。”
  此言一出,殿中气氛为之一静,不少人悄悄朝段伏归看去,见他不曾动怒,便大着胆子站出来,“陛下,臣以为卢大人所言甚是。”
  “陛下,臣等附议。”这时又有几人出列。
  段伏归明白过来,卢硚今日的上奏绝不是一时兴起,放在以前,他大概率会冷脸拒绝,可想到昨日,他被纪吟的消息冲昏头脑,把大臣们撂在殿里,着实不是他从前能干出来的事,他被纪吟这个女人牵动太多心神了。
  大臣们大约也是看出苗头,所以才齐声开劝。
  段伏归支起手,捏捏眉心,是啊,他有这么多女人可选,何必非在她身上费心,反正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一点不记得他对她的好。段伏归这般说服自己。
  “行吧,着祠部尚书薛肇先行准备相关仪典章程,冯全在宫中协理,详议候选之人,待朕……斟酌妥当,自有旨意。行了,今日就议到这里,退朝吧。”段伏归道。
  众人齐齐躬身行礼:“恭送陛下。”
  卢硚与薛肇对视一眼,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看来陛下还是理智的。
  尚书贺兰坼和护军将军拓跋湟就更明显了,他们在燕国位高权重,家中同样有适龄女郎,早就瞄上段伏归后宫里的位置,若能得到段伏归的宠爱,立为皇后,再幸运地诞下皇子,他们就能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