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很快,就连那高山都开始摇晃起来,如坍塌的房屋分崩离析,渐渐消失。
  巫箬适时收回发簪,重新簪于发间。
  下一刻,什么饿鬼,什么藤蔓,通通消失不见。眼前,重新恢复了走廊的模样。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走廊的尽头,穿着宽大的衣服,袖子和肩部分开,头上戴着高高的黑色帽子。
  只见他叹了口气,缓缓道:“想不到除了李太史,还有人能如此快地破了我的法术,大唐的能人异士果然让我等望尘莫及。”
  巫箬斜了一眼走到她身边的李淳风,感情这人早就认识这个阴陽师。
  果然就听他笑道:“松田阁下不要妄自菲薄,数年不见,您的阴阳术又精进了不少。”
  随即将两人简单作了介绍,原来此人名叫松田佐一郎,是扶桑国第一次派使者来长安时的同行人员。据说在扶桑国内,很受阴阳师推崇,甚至受到舒明天皇的重用,到了长安,听说袁天罡是现在的道门之首,曾到归一观要求一战。結果袁天罡不在,只好由李淳风顶上。
  至于最后的比试结果,李淳风没说,但巫箬看这松田佐一郎脸上的神情也猜出了个大概。
  “李太史、巫姑娘,里面请。”松田佐一郎打开一间静室将两人请了进去,静室的墙上挂着一副画,上面画的景象竟与巫箬刚才看见的幻境一模一样。
  松田佐一郎向她解释道:“此山名叫富士山,是我国的圣山。传说富士山下镇压着地狱诸鬼,所以此图又叫富士地狱图。”
  巫箬点点头,这大约就像他们相信人死后都会魂归泰山一样吧。
  画的前方摆着长几和软垫,三人落座后,松田佐一郎用茶道最标准的姿势为两人煮了茶。
  不知为何,这让巫箬想起了那日在茶食店看见的那个叫高向秋元的太学生,也是用如此标准的姿势跪坐在软垫上煮茶。
  扶桑国的人,都这么一板一眼吗?
  当然,这话她只在心里想想便罢,没有多问,毕竟每一个国家都有自己追求的东西,就像魏晋风流,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
  饮完第一杯茶,松田佐一郎缓缓道:“今日就算李太史不来,我也会登门拜访的。”似乎一点也不打算追问他们二人擅闯的事。
  李淳风也就借坡下驴,笑道:“哦?那不知松田阁下想与我谈何事,或许和在下的来意一样也说不定。”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松田佐一郎双手扶在膝上,向他重重一垂首,“我等此次奉天皇陛下之命前来大唐,是真心与大唐交好,希望得到大唐陛下的帮助,剿灭苏我虾夷那个乱臣贼子!”
  第66章 阴阳师(八) 我李淳风一生闲云野鹤,……
  李淳风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據他所知,这蘇我虾夷乃是当初辅佐舒明天皇上位的人,在扶桑国内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现在也终于按捺不住,想要谋朝篡位了?这可算是極隐秘的事了吧,这鬆田佐一郎一开口就是这么重大的消息,讓他都不知該怎么接下去了。
  另一边,鬆田佐一郎说完后,见他迟迟不开口,有些着急,一咬牙道:“據我们得到的情報,蘇我虾夷也派了人来长安,好像与贵国的太子有联係。”
  他此话一出,李淳风脸上的笑意顿时褪去,茶杯在长几上发出“哒”的一声,“阁下可知你这句话的严重性?说出来必要有真凭实据才行。”
  可不是,那苏我虾夷想要造舒明天皇的反,现在居然和太子有勾结,那不等同于说太子也有異心吗?
  巫箬看着李淳风,头一次在他身上看到所谓威严的东西,那双桃花眼里此刻全是凝重以及……冷峻的寒意?
  这个人,也有她从未见过的一面吧。
  只听鬆田佐一郎緩緩道:“我自然知道此话说出来的后果,但这情報得来十分不易,可信度極高。而且我们已经知道那个来与贵国太子联係的人是谁。”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到李淳风面前。
  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名字:
  賀茂晴。
  “这是?”显然,李淳风并未听说过此人。
  松田佐一郎解释道:“此人出自陰阳世家賀茂一族,但因为是旁枝,所以一直没有受到本家的重視。可没想到,此人天赋极高,一手陰阳术甚至打败了本家的继承人,这些年在我国也是名气极大。但他为人神秘,不轻易露面,只接一些咒杀的任务,收取高额的钱财,被阴阳师一道視为異类,更是贺茂家重金悬赏要除去的人。所以他被苏我虾夷派来长安,我一点也不惊讶。”
  听到这儿,李淳风和巫箬对视一眼,既是阴阳师,又与太子有联系,那袭击吴王之人应該就是他了。
  大概这也算是太子和苏我虾夷合作的条件之一吧。
  李淳风沉吟了片刻,道:“看来眼下第一要务是找到这个贺茂晴,松田阁下可有他的消息?”
  “这正是讓我头疼的地方。”松田佐一郎为难地说道,“刚才我也说了,见过他的人很少,而且听说他极擅伪装,对我阴阳道的搜人之术肯定也早有防备,要想查出他的下落,恐怕还要有劳李太史了。”
  李淳风在心中哼了一声,这只老狐狸,他说怎么一来就把情报一股脑全抖出来了,原来是因为找不到人。说出来,既可卖大唐一个人情,让陛下同意出兵助他们一臂之力,还能借归一观的力量除去一个被视为眼中钉的阴阳师,可不是一箭多雕吗?
  这些扶桑人如意算盘打得倒挺响。
  手指夹过那张纸条,李淳风将其放入自己袖中,对松田佐一郎道:“此事我会向陛下禀奏的,阁下一行人风尘仆仆来到长安,这些日子就先在四方馆好好休息吧。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阁下的。”
  说罢,站起身,示意巫箬一起離开。
  松田佐一郎忙起身鞠躬,“那就有劳李太史了。”
  李淳风笑了笑,“阁下不用多礼,未免被人看到,也不用送了,我二人自会離开。”
  出了四方馆已是宵禁之时,街道上寂静无人。
  巫箬取下身上的隐身符,拿在手里打量了一会儿,算是明白他之前是怎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背后了。
  道门法术经历这千年来的发展,果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将符扔还给李淳风,“李太史对此事怎么看?”
  “你说贺茂晴?”李淳风道,“自然是得防备着,他若真与太子有关系,第一次没成功,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巫箬停下脚步,盯着他,“我说的是出兵扶桑之事,你们当真要让我华夏子民去管别国的闲事?你可别忘了,炀帝当初一意孤行出兵高丽,得了个什么下场。”
  黛眉轻皱,目光凛冽,帶着少有的严肃。
  李淳风微微一笑,“之前我说你面冷心热,你还不承认,现在瞧瞧,是谁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我在同你说正事。”巫箬双眉皱得更紧,语气微微加重。
  “我说的是正事啊。”李淳风亦停下脚步,看着她,总算换了副正经的神情,“阿箬你放心,我大唐刚刚结束多年战乱,现在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这个道理陛下明白的。”
  “可君王,总是好大喜功的。”
  “阿箬。”李淳风轻叹一口气,“不要因为杨妃的事,对陛下心存偏见好吗?”
  他这话不能不说是一针见血,巫箬微微一滞,别开了目光。
  或许是她先入为主了吧,总觉得李世民对不起杨妃母子,这样的人大概也不会是个明君。
  这种看法,本来就是不对的,做为一个君王,要权衡考虑的东西太多,若当真太过心软,恐怕才真真是个昏君。
  她知道,但确如李淳风所说,还是忍不住帶了偏见。
  看着她露出别捏的神情,李淳风忍不住一笑,走到她面前,轻轻拉起她的手:“阿箬你放心,我李淳风一生闲云野鹤,能得一人心,便心愿足矣,断不会让你……”
  “你又胡说什么。”可惜巫箬打断了他的话,抽回自己的手就往前走,“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匆忙的背影明显带着慌乱。
  “阿箬。”李淳风在后面叫她,可她的脚步却越走越快。
  心,为什么这么乱?
  为什么手心有奇怪的暖意升起,一点一点地蔓延全身?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那感觉就像站在春光正好的湖边,看一枝新莲从泥里抽出嫩芽,慢慢向上,终于离开冰冷的水底,迎着阳光,迎着暖风,缓缓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