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想不到李太史不仅精通道术,还对男女痴爱有如此深的见解。不过依我看,若那女子至死时还想着背叛的丈夫,那她就真得太可悲了。”巫箬微微皱眉,脸上像凝了一层薄霜。
  李淳风眉心一跳,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变脸,莫非是自己的话让她想起了某些往事?嘴唇一张,本想问出口,不过他深知巫箬的脾气,话到舌尖又咽了回去,重新露出往日不正经的神情:“巫姑娘所言甚是!那种负心汉还想着干嘛,早该一脚踹开。来来来,我自罚一杯,为那些男人中的败类给巫姑娘道歉!”
  他的话让巫箬抿紧的唇忍不住有些松动,这人插科打诨的功夫简直无人能出其右,终于还是无奈地白了他一眼,“李太史小心自己别变成那种败类就是天下女子的福气了。”
  被她这么挖苦,李淳风也不着恼,仍是笑眯眯地看着她。
  看着这对“冤家”,青儿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记忆里阿箬对男子从来都是淡然疏离的,倒是很少会露出面对李淳风时这般丰富的表情。所以她临走时悄悄给李淳风留了句话:
  “阿箬非同一般女子,想走进她的心里,可要下一番苦工,最重要的是,永远不要背叛她。”
  第45章 越女纱(三) 开元坊,云麾将军府。 ……
  开元坊,云麾将军府。
  窗外天朗气清,花台中丛丛菊花正在怒放,白的似白玉无瑕,红的若美人娇颜,各色不一,不凡珍贵之极的品种,重重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点点露珠。
  “少夫人,这是厨房刚做好的点心,您尝尝吧。”贴身丫鬟小心翼翼的声音唤回了她有些涣散的心神。
  每日临窗赏菊抚琴是她最大的乐趣,可今天她手指按着琴弦,却又走了神。
  “我不饿,点心拿下去你们自己吃吧。不用担心,我没事的。”锦瑟微微一笑,人淡如菊。
  丫鬟绿水托着点心,忿忿不平地说道:“少夫人您应当生气的!少将军怎么会看上那种狐媚子!”
  “住嘴!”锦瑟的语气难得如此严厉,“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少将军想做什么,岂容我们置喙。你这丫头,都是我平日里把你惯坏了,你这话可别在外面去说,小心挨了军棍。”
  “我知道少夫人疼我,所以我才更为您打抱不平!想当初,少将军为哄您开心,专门为您建了这惊鸿园,到处为您访寻名菊,可如今呢?当真是郎心似铁,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好了,你就少说两句吧。”一旁的秋波打断绿水的话,她年龄稍大,比绿水要懂事许多,“少夫人莫听绿水的,少将军此刻不过一时糊涂,在他心里还是最疼爱少夫人您的。对了,妙衣阁已经把做好的衣服送来了,少夫人您要试试吗?”
  “拿来看看吧。”锦瑟说着却又转头看向窗外的菊丛,此刻开得那般绚烂,一场秋雨后还能剩下多少呢?
  秋波和绿水手脚麻利地将衣服层层展开,末了,都忍不住连声称赞。要不怎么说妙衣阁是长安城首屈一指的成衣店呢?从衣料到剪裁都无可挑剔。
  “还是我们家少夫人面子大。”绿水到底是小孩儿心性,转眼又高兴起来,“这云罗缎虽说昂贵,其他家倒也能买到,唯有妙衣阁老板娘的刺绣才真真是可遇不可求。我听说她的刺绣哪怕是宫里头的娘娘们都争先恐后地抢着要呢,不入她法眼的人捧着千金也买不到。”
  “妙衣的手艺确实天下难逢敌手。”锦瑟轻轻摸着袖口绣的菊花,脸上也泛起笑意,“秋波你的刺绣算是府里最好的了,但比起她来,还是略逊一筹。”
  秋波掩唇轻笑,“少夫人您也太抬举我了,我不过一个小丫头,哪儿能跟妙老板比,不过要是哪天能得到她的一点指教,秋波真是死而无憾了。”
  “你若真有诚心,哪日我倒可以帮你去说说。咦?那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锦瑟指了指另一个托盘里的锦盒。
  “是披帛吧,上次少夫人去量衣服的时候不是说要做一条的吗?”绿水手快,一下打开了盒子,随即发出一声惊叹,“天啊,这可真好看!”
  锦瑟上前一看,只见不大的锦盒里静静地躺着一段与她衣服同色的披帛,只是将云罗缎换成了薄薄的轻纱,不过她从没见过如此细的纱,摸上去有些冰凉,似乎比水还柔,马上就要从指缝间流走。
  即便是她,此刻也不禁因为惊叹而屏住了呼吸,她轻轻将披帛展开,一道柔光静静地在上面流淌,竟真得像水纹一般。
  秋波在一旁说道:“这样细的纱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少夫人,你赶快试试吧。”
  锦瑟点点头,在绿水的伺候下,穿好了新衣,果然是分毫不差,十分合体。秋波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捧出那段半臂,仔细地将它搭在锦瑟的双臂之间,好几尺长的轻纱服帖地垂坠下来,一直蜿蜒到地上。
  此时此刻的锦瑟,在新衣的衬托下更显风姿,尤其是一双眸子明亮如秋水,更带着女子少有的一股英气。
  看得绿水赞叹不已:“少夫人穿上这身衣服,保管在吴王殿下的宴席上大发光彩,还怕少将军不回心转意!”
  “是吗……”锦瑟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中的亮光却一点点消失,“想不到我也有以色事人的一天……”
  “少夫人……”知道绿水又说错了话,秋波瞪了她一眼,正想开口劝慰,却见锦瑟抬了抬手,示意她们先退下休息。
  屋子再次变得冷清下来。锦瑟望着窗外的那轮秋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今夜他又不会回来了吧,这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
  身侧的铜镜泛着银辉,似乎还能映出昔日他为她画眉的身影。想起他拿着画笔那有些笨拙的动作,她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只是很快又被苦涩淹没。
  此刻的他,应该在为另一个女子细心描眉吧,脸上的神情是不是也是也如对她那般温柔?
  人世这一遭,果然,还是只得她独自走过了。父亲去世后的那种孤寂再次袭上心头,可是这一次却让锦瑟很是不安,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割舍不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时,一阵飘渺的歌声忽然传进她的耳朵。
  锦瑟一惊,左右看了看,却找不到那歌声的来源。
  过了一会儿,那歌声渐渐清晰起来,似乎是一个女子在清唱:“今夕何夕兮,能与王子同舟……”
  清越的嗓音,让锦瑟也不禁陶醉其中。
  清晨,巫箬被食物的香气催醒,暗自皱眉,这李淳风还倒真把这里当成是他家了?
  出了房门,果然看见方桌上又摆上了早饭,稀粥汤饼外加各式点心,不一而足。小元和小音馋得直流口水,不过他们是鬼,吃不了人间的食物,只能闻闻味道,还不敢太用力,以免把食物的精气吸走,剩下一堆毫无滋味的东西。
  再看刚从厨房里出来的李淳风,今日穿了件绛紫色的袍子,上面绣着波澜诡谲的云纹,头发没有像往日用玉冠束着,反倒只是随意地绑了条锦带,额头发下系着一条抹额,上面缀着颗拇指大小的羊脂玉,整个人率性自然,让巫箬蓦地想起书上记载的魏晋名士,风华气度也不外乎如此了吧。
  只是谁能想到桌上的饭菜都出自这样一个人呢?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太史局当真如此之闲吗?李太史每日都不用上朝?”
  “巫姑娘忘了,今日正好是旬假。”李淳风无比自然地帮她盛好了粥放到面前,“难得休息,不如吃完早饭,巫姑娘陪在下出去逛逛?”
  大唐官员十日休息一日,称之为旬假,只是大多官员都会照常办公,唯有这位仁兄是个例外,何况前些日子不是旬假他也老是往这儿跑呀。
  巫箬想也没想就拒绝道:“我也休息好些日子了,水月堂再不开门,可就真得要喝西北风了。李太史还是自己去逛吧。”
  这个女人……李淳风眼睛微微一眯,都说吃人家的嘴软,她怎么就一点也不上道呢。
  嘴上却说:“既然如此,那我就留下来陪巫姑娘看诊好了。在下虽对药理认知浅薄,帮忙抓药倒还是可以的。”
  还真阴魂不散了?巫箬挑了挑眉,但看着满桌的早点,终究还是默许了。
  水月堂的确是太久没开门了,整个上午都是络绎不绝来看病的街坊。其实这很好理解,巫箬不仅医术高,而且诊费和药费都不算贵,如今这长安城的老百姓生病了自然首先想到的就是水月堂。他们中不乏常来之人,突然看到水月堂里多了个男子,而且穿着气度不像是抓药的小厮,都感到有些惊讶,指着李淳风窃窃私语起来。
  李太史倒是泰然自若,有条不紊地抓药算账,还对每个人露出灿烂的笑容,声音温和赛过春风,弄得一些来抓药的小姑娘脸红心跳。甚至一些大妈大婶都开始跟他寒暄起来,他彬彬有礼又风趣幽默,常常把这些大妈大婶逗得开怀大笑。
  张旭的母亲张大婶也提着一大篮鸡蛋专程来向巫箬致谢,连连称赞她是再世华佗,自从吃了她的药,儿子张旭的病一下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