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是啊,真是巧了。居然到处都能碰见李大人。”她淡淡地说。
  “我也没想到……对了,这大概就是俗话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吧!”李淳风猛地一拍折扇,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淡漠如巫箬也不禁恶寒了一下,这人脸皮之厚居然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李淳风还在那儿摇头晃脑,忽又装出一副刚看见巫箬三人身后船只的模样,“咦?这船上的雕刻倒是稀奇,李某孤陋寡闻,居然见所未见。是巫姑娘的船吗?”
  “不是。”巫箬简短地回答,也不解释船的来历。
  李淳风似乎也不关心这个问题,只露出“欣喜”的表情,“既非姑娘之物,那可否交给李某带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请便。”巫箬仍只是吐出两个字,随即便带着祝鹤和寇三娘走了。
  至始至终,李淳风都没有提及祝鹤和寇三娘,自然不会是忘了。他一直想揭开巫箬的真实身份,今天是最好的机会,可为何却没有这么做呢?
  回到水月堂,巫箬检查了一下祝鹤的伤势,幸亏没有大碍。听他说起在水中和鬼蚺的那番恶斗,让人禁不住为他捏了把汗,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生前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变成水鬼后,却拥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
  是源自心中的正义,还是其他呢?
  巫箬没有问他,他也很快告辞离开,从头到尾没有单独和寇三娘说一句话。
  他曾以为她是他能相伴一生的人,不料却被她害了性命。
  她口口声声说着不在乎,却在他掉进水缸的一瞬间,面如白纸。
  这两人,爱与恨,纠缠不清,最后究竟会走到哪一步呢?
  长安城在经历连绵的阴雨后终于迎来了难得的放晴,巫箬还是如往常一样,不是呆在水月堂,就是外出就诊。寇三娘自那日后,变得异乎寻常的沉默,只喜欢一个人倚在窗前,望着外面的街道发呆。
  一天她突然向巫箬提出要离开水月堂。要知道没有水月堂的庇护,她一个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独自在外是很危险的。
  可巫箬却没有阻止,只问她想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寇三娘苦笑着摇摇头,“反正我现在有大把的时间挥霍,就到处去看看吧。天涯海角,总比一直呆在一个地方的强。”
  她解下腰间的双鱼玉佩交到巫箬手中,“这是当初许凌送我的信物,现在也没用了。你帮我处置了吧。”
  此刻天已黑,她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水月堂。
  巫箬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再抬头时,已望不见她的背影。
  出了长安城,寇三娘站在岔路口,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了去楚地的方向。
  虽然跟巫箬说不知道去哪儿,但她还是想先回去看看已经老去的爹娘。
  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娘还在为她的事夜夜以泪洗面吗?
  寇三娘一边走着一边胡思乱想,所以没有看见路的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辆黄檐车,拉车的四匹白马腿上都生着鳞甲。
  当祝鹤从车上下来,走到她面前时,寇三娘才如梦初醒。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上神念我有功,策我为四渎牧龙君,如今即去赴任。你这是要回楚地吗?可愿意与我同行?”
  一只手向她伸来,虽然缓慢却足够坚定。
  可惜最终,寇三娘还是没有握住他的手,只绕过他径直向前走去。
  祝鹤的神情暗淡下来,他早该猜到是这个结果不是吗?
  身后却猛地传来龙马嘶鸣的声音。
  他惊讶地回过头,看见寇三娘正坐在马车上,一把拉着龙马的缰绳。
  美丽的容颜朝他嫣然一笑:“还不走?小心上任迟了,上神找你麻烦!”
  爱与恨,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
  第17章 报慈恩(一) 她,果真只是别人养的一……
  巫箬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被关在一个逼仄狭小的屋子里,阴暗潮湿,混杂着各种难闻的气味。
  屋子只有一扇小门,小得仅容一个人匍匐着爬出去。
  那不是给人开的门,是给畜生开的。
  但即便是这扇门,也紧紧锁着。门上的一个小口,只会在每天送食物的时候打开。
  她逃不出去。
  黑暗让她恐惧,压抑让她疯狂。墙壁上到处是她用指甲抓出的痕迹,屋子里常常响起她绝望的野兽般的嚎哭。
  这样的日子生不如死。
  渐渐地,嚎哭声不再传出,她的嗓子已经嘶哑,指甲也全部断裂,只剩下血肉模糊的十指,昔日的纤纤玉手不复存在。
  她蜷伏着身体躺在墙边,用安静和绝食来抗议,只希望自己早些死去。
  可当她饿得只剩一口气时,屋外突然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神智溃散的她突然像是回光返照般的清醒过来。
  浑身不受控制得颤抖着,她的心比身体还要疼痛,只因那婴儿的啼哭一声比一声凄厉。
  她知道他们一定是在折磨它,以逼她就范,不得寻死。
  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她拼命地张大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婴孩的啼哭还在继续。
  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量,她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向小门处爬过去。手掌磨破了,她却感觉不到痛,只知道拼命地往前爬。
  终于,那扇小门近在咫尺,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力拍响了门。
  虽然声音不大,但已足够让外面的人听见。
  她几乎能够想象屋外的人那一瞬间露出的笑容。
  婴儿的哭声停止了,她也昏倒在地。
  再醒来,她不敢再有寻死的念头,只静静地呆着,吃完每顿送来的饭菜。只为她的孩子不再受折磨,她必须让自己好好活下去,按照那人的吩咐。
  日子一天天过去,饭菜日益精致,她的食量越来越大,原本削弱的身体也愈发丰腴起来。
  终于有一天,那扇一直紧闭的门打开了,久违的阳光让她不禁眯起了眼。
  她不动,因为她知道这阳光并不代表自由。
  可是屋外再次响起了孩子的哭声,比起上一次还要响亮。
  她的孩子也长大了吗?
  她只能匍匐着爬到门边,爬出了那扇给畜生开的小门。
  这些日子,矮小的屋子已经让她站不起来。
  当流泪的眼睛终于适应屋外的光线时,当她看清眼前的一切时,她终于明白。
  她,果真只是别人养的一只畜生罢了。
  巫箬豁然睁眼,暗暗皱眉,自己也太大意了,怎么会让那种东西侵入梦境。
  她起身,腕铃轻颤。一个灰黄色的身影跌落在她的床前,蜷成一团。
  铃声明显让那人很是痛苦,只见他不停地抽搐着,发出细微的呻吟声。
  巫箬却只是看着,眼中一片冷然。
  大概从进入这金府以来,此人便跟上了她。他传递给她的梦境其实十分险恶,若是普通人,早已因为承受不住而心智崩溃。
  这点教训只是让他知道,即便做鬼,也要懂点规矩。
  “姑娘,饶命……”
  这样细弱的声音,想不到“他”居然是个女子。
  “你是谁?”巫箬翻身下床,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个匍匐在脚边的灰黄色身影,腕铃停止了颤动。
  女子的全身都披着一块灰黄色的布,看不清样貌,面对巫箬的质问,她却仍只是保持蜷缩的样子沉默不语。
  “不想说?”巫箬挑了挑眉,“那你为何来找我?”
  女子的身体伏得更低,沉默了许久,才终于缓缓开口:“求你,救……”
  “巫大夫,我家老爷的身体怎么样了?”金府的当家主母余氏在一旁担忧地问道。
  巫箬收回银针说:“金老爷的身体似乎比昨天更虚弱了。”
  眼前这个躺在床上的四十岁男人,虚弱不堪,双颊凹陷,整个身体瘦得皮包骨头。谁也想不到富可敌国的金府大当家居然会因为饥饿而瘦成这样。
  金老爷的神智尚算清醒,他睁着干涸的眼珠看着围在自己床前的众人,嘶哑地叫着:“吃的,我要吃的……”
  这样的金家怎么会缺少吃食?可无论怎样的珍馐美味送进他嘴里,他都会立刻恶心地吐出来。
  难吃,难吃,所有的食物都难以下咽,所以消瘦至此。
  任何的人劝告都没有用,金老爷一口也吃不下去,守着满屋的美食,眼看就要活活被饿死。家里人不知自家老爷到底是生病了还是中邪了,遍请名医都是无法可治。后来听说水月堂的巫大夫不仅医术高明,甚至还懂鬼神之术,所以慌忙派人去请了来。
  巫箬听人说过金府是巨贾世家,家中金银无数,即便是皇亲国戚也少有人能够与之匹敌。原本就是开酒楼起家,每一任的金府大当家都是鉴别美食的能手,这一代的金老爷更是个中翘楚,自称尝遍天下美食。无论什么菜式,他光闻味道,就能猜出其中的配料和做法。只要经他尝过又点了头的菜,没有卖得不好的,人送一个外号——“金老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