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奶奶说:“有,我去倒,你们吃,菜凉了。”
  陈挽峥故意逗岳临漳:“吃饭前先喝水有什么讲究或忌讳吗?阿命。”
  “倒也没什么坏处,适当,别喝太多,占胃容量,待会吃不下饭。”
  奶奶一个劲儿给他俩夹菜,陈挽峥晚上吃的不多,挡都挡不住,“奶奶,真的够了,够了,我真吃不下。”
  “慢慢吃,你们这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放以前我们那年代,你们应该端盆吃。”
  陈挽峥在桌底下用膝盖轻轻碰岳临漳,意思是求他解围,岳临漳像是听不懂他的求助,把腿收了回去,陈挽峥只能硬往下塞,不能辜负老人的心意。
  “你们慢慢吃,奶奶去切点水果。”
  奶奶前脚刚离桌,岳临漳低声说:“吃不下不用勉强。”
  “没事,我慢慢吃,不能浪费。”
  岳临漳端起他的碗将他吃剩下的饭菜全倒进自己碗里,“不会浪费。”
  陈挽峥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好像还没人吃过他的剩饭呢。
  奶奶聊着家常,叫着“阿命”,陈挽峥跟着叫,岳临漳在陈挽峥又一次叫他“阿命”时解释:“阿命,是一种爱称,长辈们对小辈的爱称。”
  陈挽峥掩去尴尬,笑眯眯地,像个好学的生学:“那,阿命在当地话里是什么意思?”
  奶奶摇着蒲扇轻拍膝盖,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奶奶这记性,老糊涂喽!不该当着同龄人的面总喊你阿命,该叫临哥才是。”
  按照爷爷家这边排行,岳临漳在同辈里排老大,下面一众堂弟堂妹,小时候聚会,比他小的总喜欢跟在他后面叫他“临哥临哥”,叫着叫着,大家都跟着叫,有种别样的亲切感。
  “临哥儿,”陈挽峥喜欢“儿”化音,他们老家,小孩子的名字后面总加多一个儿化音,他叫着临哥儿,追问:“阿命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岳临漳耳根微红,轻咳一声解释道:“就是……很珍贵的人。”
  “对对,”奶奶接过话茬,“是心肝宝贝,是捧在手心里疼的孩子。”
  陈挽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尾音带着几分婉转:“原来如此,心肝宝贝。”
  他说这话时,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的,目光却直勾勾地黏在岳临漳脸上,像蜜糖般化不开。
  夏夜闷热,蚊虫嗡嗡地聚在桌下,专挑陈挽峥咬。他脚踝痒得发麻,却不好当众伸手去挠,只能左脚蹭右脚,借着桌布的遮掩悄悄摩擦。
  桌子靠墙,底下空间本就狭窄,他这么一动,几次碰到岳临漳的脚,起初谁都没在意,直到岳临漳的脚后撤到紧贴墙面,连带着上半身也微微侧开,陈挽峥才察觉,这人似乎很紧张。
  他忽然起了玩心,故意抬脚,用脚踝轻轻蹭过岳临漳的脚踝。那一瞬间,他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绷紧了,可岳临漳面上却不显,依旧慢条斯理地夹菜、咀嚼,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奶奶端着香瓜过来,“别客气啊,放开了吃,都吃完奶奶才高兴。”
  陈挽峥笑的眯起眼:“谢谢奶奶,奶奶以前开过饭店吧,比我吃过的五星级酒店味道更好。”
  “这孩子,会说话,临哥,学着点。”
  被点到名的岳临漳脚被另一个白皙的脚蹭着。
  他回家换了拖鞋,陈挽峥刚进门时也换了拖鞋,陈挽峥脚有点凉,擦过皮肤时似乎带着电,岳临漳退无可退,只能接受着那股陌生的刺激感,像有人拿着羽毛在他身体最敏感的部位有一下没一下的挠。
  “临哥,怎么流那么多汗,奶奶给你开风扇。”
  岳临漳吃完最后一口,桌面放下碗筷,桌下用力夹住那只做恶的脚,淡定道:“奶奶,不用,不热。”
  桌面一派和谐,他们在奶奶看不到的桌下较量着。
  陈挽峥没想到他会夹自己脚,细细哼了声,趁奶奶不注意,小声对岳临漳说:“我热。”
  第4章
  “我热。”他轻轻晃动另一只没有被夹住的脚,拖鞋落在地上,又摸索着寻拖鞋,桌下情形全然看不见,找拖鞋时几次脚尖碰到岳临漳脚趾,像小猫儿伸着舌头舔水。
  岳临漳松开他的脚,起身收碗:“心静自然凉。”
  陈挽峥穿好拖鞋跟着收碗,“我来洗碗。”
  “不用,没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
  陈挽峥还是跟进了厨房,洗碗槽不大,山上的溪水顺着剖开的竹筒流下来,清凌凌地砸进池底,他伸手接了一捧,凉意刺得指节发麻:“真不用我帮忙?”
  “不用。”
  岳临漳动作很熟练,先刮净碗底残渣,再浸入水中,陈挽峥抱臂倚在门框上,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今天这人穿了件棉麻衬衫,袖口松松挽到手肘,露出的左腕上扣着块老式石英表。
  洗到一半,松脱的袖口突然滑落,眼看就要浸到水里,陈挽峥实在忍不住,上前攥住手腕:“要湿了。”
  泡沫在两人交叠的指间膨胀,岳临漳僵着没动,任由那双刚浸过山溪的手覆上来。陈挽峥的指尖凉得像蛇,灵活地翻卷着他的袖口,鲜红的指甲刮过表盘,刺激着岳临漳的大脑皮层,肾上腺素极速分泌,心跳和血液的流速都在加快。
  他的手指很柔,很白,衣袖被他一折一折翻起,指尖所到之处像野火燎原,岳临漳突然觉得口渴。
  陈挽峥也在看他的手,他的手不如自己的白,手背青筋血管可见,指甲修剪成圆弧形,浅浅的月牙镶在透着健康粉的指甲里,他说:“临哥儿,你的手很好看。”
  岳临漳想抽回手,却被陈挽峥握得更紧,“你将来一定是个好丈夫。”
  “为什么?”
  陈挽峥松开他的手,又拉住另一只手,他像有强迫症,把另一只手没散开的袖子撸下来,重新一折一折往上翻叠,“你生了一双疼夫人的手。”
  “那你呢?”
  “我?”陈挽峥笑笑,凑到岳临漳耳畔,“我生的是被人疼的手。”
  岳临漳突然捉住他的手,“别闹。”
  他的手上全是泡沫,陈挽峥从他手心滑走,“你弄得我手都是泡沫,怎么办呢。”
  奶奶进来拿抹布,“洗个碗还要两个人啊,阿临怎么能让客人洗。”
  陈挽峥笑着解释:“奶奶,我没洗,我就看着呢。”
  “让阿临洗,阿临从小会做家务。”
  奶奶拿好抹布刚转身,陈挽峥把手伸给岳临漳,压低声音:“你弄的,你负责。”
  岳临漳冲净手上的泡沫,终于稳稳捉住了那只手。触感果然如他所想,柔软得像初春的柳芽,细滑得似上好的绸缎。山泉顺着陈挽峥的指尖流淌,宛如溪水打磨千年的红玛瑙。
  他鬼使神差地捏住那几枚红指甲,用指腹轻轻摩挲,水流哗哗作响,却怎么也冲不淡那抹艳色。
  “怎么洗不掉。”岳临漳低声道。
  暗黄的灯光,清澈的流水,白皙的手指,红色的指甲,伊甸园的苹果熟了,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脚下蚊子肆虐猖狂,陈挽峥接一捧水往脚上泼,山泉水是真的凉。
  “可以借我梯子了吗?”陈挽峥问。
  岳临漳擦着手,“可以,稍等。”
  他家房子两层,进门得穿过一道天井,而后是堂屋,陈挽峥听见一阵老房子木楼梯吱吱呀呀的声响,又听见脚步声沉沉下楼。
  奶奶年纪大了熬不了夜,吃完晚饭进屋睡了,陈挽峥一个人趴在窗前看着窗外的一棵芭蕉树出神,神怪故事中屋角芭蕉必成精,应该是个美丽的女妖精,会在雨后幻化成人形,未着寸缕的小妖躲在芭蕉叶后叫岳临漳,“临哥儿,能不能借我一身衣服,奴家衣不蔽体……”
  冷不丁的一声打断陈挽峥的遐想,岳临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发什么呆?”
  “啊,没有,你不是上楼拿梯子,梯子呢。”
  明明听到他跑上跑下,并没看见梯子。
  “谁家梯子放楼上,我去拿药膏。”
  陈挽峥轻轻一跃坐在窗台上,脚离地轻轻晃动,“你对谁都这么贴心吗?多谢啦。”
  “举手之劳,不算什么。”
  陈挽峥身体前倾,笑的毫无公害:“那你帮忙帮到底呗,我看不见腿后面的蚊子包,能帮我涂药吗?”
  岳临漳犹豫几秒,蹲下,抬起他的脚,擒住他脚踝,不算温柔的替他抹药。
  清凉的药膏抹在被蚊子叮起包的地方,脚被他握在手里,不知怎么的,想起戏文里书生被妖精勾引,心甘情愿臣服在妖精裙下的故事。
  岳临漳将剩下的药膏给他:“这里蚊子多,你留着用。”
  “谢了。”
  岳临漳在一楼杂物间找到梯子,扛着走在前面,陈挽峥跟在后面,今晚月亮很圆,月光下那一树黄色的花像是镀上一层金色,花朵一串一串的,跟槐花类似,但比槐花张扬。
  陈挽峥在地上捡起一串,轻嗅,没味道,“这真的叫腊肠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