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阿命,家里没酱油了,陪奶奶去榕树小卖部买酱油。”
  大树下围着一群人,似乎是在看手相,岳临漳不喜凑热闹,站在一旁等奶奶。
  一阵风吹过,熟悉的香气蹿进鼻腔,与昨晚在祠堂外的小巷闻到的有几分类似,淡雅,清新,似果子成熟的散发的甜蜜,又像花开时的馥郁。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叹声:“稀奇,稀奇,真稀奇,小伙儿不简单哪,左手五个全是簸箕,右手五个全是斗,非富即贵,将来一定是大人物!”
  岳临漳抬眸望过去,穿着白色上衣背着包的男生背对着他,声音带着笑意:“是吧,我爷爷也是这样说。”
  岳临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很巧,与说话的男生相反,他是右手五个全是簸箕,左手五个全是斗,小时候母亲总是跟他说世界只有他独一份,一只手全是斗另一只全是簸箕。
  并不是,眼前就有一个跟他一样的人。
  大爷又说:“不过你这指甲盖子得洗干净,红色遮财。”
  陈挽峥笑道:“这是中国红,挡煞。”
  奶奶拎着酱油走过来,“看什么呢?”
  “没有,奶奶我们回家吧。”
  陈挽峥继续前行,再不走大爷该怨他故意砸场子了。
  奶奶领着岳临漳抄近路,近路岔道多,刚过一条马路又拐一个弯,眼前出现一条小河和几个玩水的孩童,其中一个孩子半个身子探向水面,在捡水里的一个皮球。
  眼看孩子就要掉进河,岳临漳几步奔过去以最快的速度拉住孩子后背衣服,同一时间,另一边跑来一个人影,一只手抓在他的手腕上。
  孩子被拉上来,岳临漳看向那只手,皮肤白皙,指骨修长,大红色指甲油艳得赛过村口的凤仙花,与此同时,那抹香气再次出现。
  陈挽峥松开被他错抓的手,没漏下那只手的主人眼里的错愕。
  岳临漳那句“谢谢”还未说出口,耳畔响起一声带着笑意的男声:“小朋友,学校没说过放假不许玩水吗?”
  那只手倏然收回,岳临漳的目光下意识追了上去,视线攀过清瘦的腕骨,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含笑的眼里,像夏夜骤亮的星星,晃得人呼吸一滞,宽松的白t恤被风鼓成帆,黑色耳机线在锁骨处荡着秋千,那人蹲下身时,发梢沾着细碎的阳光。
  他蹲下,捏刚刚那小朋友的脸:“玩水危险,小心我告家长哦。”
  小朋友仰着头,眼睛瞪得溜圆:“姐姐你好漂亮啊!”
  确实是漂亮,不是脂粉堆砌的艳丽,而是竹刃破雪般的清绝,眉峰藏着三分英气,偏生笑起来时,唇角翘起个狡黠的弧度,这种美自带锋芒,像出鞘的唐刀映着朝阳,自带攻击性,直击大脑,令人过目不忘。
  岳临漳扭头不看他,一脚跨进河里将逐渐飘远的皮球捡回来,转身时正好看见那人仰起脖子对着小朋友,他说:“是哥哥,你看,男生有喉结。”
  “我以后也会有吗?”小朋友问。
  “会有的,快回去吧,以后不准玩水。”
  巷子深外传来各家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喊声,小朋友们一哄而散,奶奶也在摧促岳临漳回家吃饭。
  岳临漳站在陈挽峥面前,将天边霞光挡住,“刚才,谢谢。”
  他的声音!
  是昨天听到的那个嗓音很适合唱小生的声音,陈挽峥对声音的敏感几乎能到过耳不忘的程度,昨天只闻其声,今天见到本人,更加坚定他的想法。
  眼前人眉目如工笔勾勒,偏生骨相里藏着三分侠气,活脱脱是从戏文里走出来的探花郎,这副宽亮清润的嗓子配上这张脸,若扮上纱帽生的行头,怕是能把“琼林宴”唱成满城姑娘的相思劫,唱词里江山锦绣,倒要被他眼波里的流光衬得失了颜色。
  思绪回笼,陈挽峥挑眉,“你是孩子哥哥?”
  岳临漳老实回答:“不是。”
  “那你是他爸?”
  “也不是。”
  陈挽峥笑道:“那你谢我什么?”
  岳临漳这才明白他在拐着弯嫌他客套,一本正经解释:“谢谢你出手,这只是基本社交礼貌,不一定是孩子家长才能道谢。”
  “行啊,那你要怎么谢我?”陈挽峥微微歪头,笑问。
  岳临漳认真回:“你想要什么?”
  奶奶看不过眼,过来拉着岳临漳,冲陈挽峥说:“这小伙儿,看着面生啊,打哪来的?哪家的孩子?村里头外出打工的孩子也不多,你是哪家的,我好像不认识。”
  陈挽峥换上乖巧笑脸,“奶奶,你好,我是我们老陈家的,打外地来的。”
  老太太眯着眼打量他:“是来游山玩水啊,还是搞你们年轻人那些艺术?这阵子镇上尽是些扛画板、挎相机的,前阵子还有拍戏的,乌泱泱来了几十号人,你也是来凑这个热闹的?”
  “我来寻人的,”陈挽峥往前凑了半步,“您听说过梅枫晚这个名字吗?”
  “梅?”老太太摇着蒲扇的手顿了顿,“我们千溪镇祖祖辈辈都是岳、宋、陈,没听说过什么梅家啊。”
  岳临漳看他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是千溪镇吗?镇上只有六大姓,外加几个小姓。”
  “没错,是千溪镇。”
  奶奶还是一口咬定没有姓梅的。
  岳临漳抬腕看表,一块老式发条表,“不早了,抱歉帮不上忙。”
  就在岳临漳扶着奶奶转身之际,那只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抓住他胳膊,那人叫他:“小哥,我想起来了,梅枫晚是他的艺名,他姓宋。”
  师叔不是说他住宋宅吗?那他或许姓宋,先找到宋宅再说。
  不知道是不是陈挽峥错觉,提及宋姓奶奶的脸色明显沉下来,先前慈祥的脸变得有些冷淡,“宋啊,还有人记得宋家啊,宋宅就在我家前面。”
  于是,陈挽峥跟在岳临漳和奶奶身后,往宋家大宅那边走。
  到宋宅门口,陈挽峥眉毛轻扬,这气派的宅子,跟戏文里头员外老爷家的宅院有得拼,只是其他大宅子门口都挂着匾额,只有宋家没挂。
  宋宅是找到了,却是大门紧闭,敲门,无人应答。
  奶奶问:“确定这家有人?我就住后面,没见他家人回来啊,屋里连个火都没点。”
  岳临漳则是用怀疑的目光审视他:“你好,你确实是这家?你真的认识宋家主人?”
  听奶奶说过,近年有伙文物贩子,专挑老宅子下手,那些雕花的窗棂、黄铜的门环,甚至半截门墩,一夜间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像被夜色生生啃去一块。
  陈挽峥掏出手机往下滑拉半天,点开,递给岳临漳:“诺,你看,照片上扮虞姬的正是梅枫晚,他旁边的就是我。”
  “那也只能证明你认识他,他不一定认识你,最好拿出实质性能证明你们认识的证据出来,否则我只能当你目的不纯。”
  陈挽峥被眼前这人的执拗怔住,这年头,这么较真的人不多了,小古板一枚。
  将手机拿回来,再次下翻,翻出师叔生活照,“奶奶肯定认识,奶奶您看看。”
  奶奶看到照片显得略激动,“这不是宋家老三吗?你确定他回来了?他在哪?”
  岳临漳扶住奶奶替她老人家顺气:“奶奶,没事,别着急。”
  说完又看向陈挽峥:“应该没回,回来我奶奶会知道。”
  陈挽峥倒也不慌,“那我在这里等他,只要确定这是他家就成,他说过的,我来找他可以住他家,他总是要回来的。”
  “年轻人,你找宋家老三是有什么事?”
  陈挽峥总觉得奶奶提起师叔面色不悦,于是撒了个小谎:“他欠我东西,我是过来讨债的。”
  也不算撒谎,师叔答应过教他唱戏,临了一走了之,追过来也是为了逼他兑现承诺向他学艺。
  果然奶奶一听是过来“找麻烦”的语气温和许多,“那你也进不去啊,主人不在,你也没钥匙,临哥儿你陪这小伙儿想想办法,我得先回去热汤。”
  陈挽峥收好手机,将背包扔地上,跑到墙边跃跃欲试,没有钥匙,问题不大,他会翻墙。
  刚做好架势还没来的及起跳,肩膀被人牢牢按住,小古板在他身后说:“君子不逾墙,主人不在,这种行为不可取。”
  陈挽峥是的颜控外加声控,这人两样都占了,偏偏犯了陈挽峥最大的忌讳,他讨厌所有不懂变通一味只会拿“规矩”说话办事的古板人士。
  陈挽峥任由他按着自己肩,扭头,撩起衣服下摆露出一截白皙的腰,腰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红疹,昨夜睡得也算安稳,大概太累一些细小的不适被忽略,今早起床才看到身上起了大片红疹,也不知道是虫子咬的还是水土不服。
  他把露出的一截腰对着岳临漳,学着他一本正经的语气:“君子高卧也需锦衾软枕,你们镇上有好点的酒店吗?当然我不是说玉溪民宿不好,你也看到了,我过敏,今晚我得另找地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