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钟离棠不拂他的好意,白皙如玉的手指掠过花簇,摘下几片瓣。
  丢进白瓷碗里墨一样的药汁里。
  喝一口,花瓣也随之抿入嘴里,碾红了唇,在齿间破碎,淌出的微涩汁液,几乎完全被浓苦的药味掩盖。
  太苦了,钟离棠微微蹙了下眉。
  “要不您吃块糖?”司秋从储物袋拿出一碟饴糖,放到他面前的桌上。
  钟离棠喉结滚了滚,把苦药咽下,淡淡道:“迟早要习惯的。”
  习惯喝药,习惯苦涩,最后如前世,再苦再涩的药也不会令他动容。
  饴糖散发出甜蜜的滋味,小龙崽探头探脑,好奇地瞅了一眼又一眼。
  钟离棠索性两指夹起一块,递给他。
  小龙崽踮起脚,仰起头,伸出舌轻轻一卷,舔过他如云柔软微凉的指尖,把糖带入嘴里,小心翼翼地含着。
  甘美的滋味缓缓在舌尖化开。
  心里也一甜。
  第6章 赔礼道歉
  隔天,御兽宗火速派来了两人。
  一人金装玉裹,奈何气势不足,压不住衣饰,反衬得自己油头粉面。
  似是心中不快,眉宇间也透出几分暴戾之气:“愣着作甚?还不赶快把拜帖递上!丑东西,什么都要本少教!不长脑子就罢了,眼力劲也没有!”
  “是是是……兄、兄、兄长。”被骂的另一人,从头到脚都穿得灰扑扑的,右眼附近有一块巴掌大的红色胎记,否则看五官也是个秀雅青年。
  江云起露出嫌恶的眼神,一个他父亲好心收养的丑八怪,连句话都说不顺畅,也配当他的兄弟,唤他兄长?
  江潮生像没看到,恭顺怯弱的表情不变,转身朝凌霄宗的山门走去时才低下了头,垂落的须发,遮住了右眼和胎记。
  自钟离仙尊修为尽失后,凌霄宗就开启了护宗大阵,进出管理严格。先递拜帖,等值守的弟子转交宗里查验后点头允许,才会差弟子领进来。
  “仙尊应允了。”值守的弟子得到回讯后,对江潮生说,“且等片刻,马上就有人来带你们去坐忘峰拜谒。”
  江潮生小声道了“多谢”,转头朝江云起说:
  “要要要……等、等、等……”
  江云起本来就烦,听他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更是暴躁,抽出腰间缠着的鞭子,就朝他挥去。
  江潮生瞳孔骤缩,足尖一点,跃飞一旁。他不过筑基修为,哪怕江云起是吃丹药堆到的元婴期,水分很大,挨这一鞭子他少说也得躺十天半月。
  与此同时。
  山门处的传送阵亮起,司秋与小龙崽相继从中走出。本该洛如珩来的,但他此刻身在地牢,不死心想撬开管事的嘴,就让带小龙崽去弟子峰膳堂混饭吃的司秋代劳,正好还可以顺道回坐忘峰。
  小龙崽吃得好,心情也好,哪料到这会迎面一鞭子,瞌睡都惊没了。
  正午刺目的阳光下,玉鞭晶莹剔透,耀紫泛金的,似乎在哪见过。
  “嗷呜!”
  小龙崽绿眸竖起,凶巴巴地叫。
  这鞭子他认出来了!就是在第二次幻象里,鞭打了未来的他一顿的!
  当下,心头火起。
  翅膀一扇,飞过还没看清状况的司秋,迎上去,啊呜一口咬住鞭子。
  然后顺着鞭子收回的力道,扑到江云起身上,手脚并用地一顿抓挠。
  法衣坚韧抓不破,但能抓乱,元婴修士身躯皮糙肉厚挠不伤,但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红痕,还是可以的。
  再噗噗噗的,朝他的头发喷火。许是近日银鱼吃多了,小龙崽原本红色的龙焰,竟有些发黄,火团碰到头发就是一阵滋啦,很快散发出焦味。
  一连串的动作,快如狂风骤雨。
  江云起金尊玉贵久了,突然被攻击,着实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顿时暴怒,想回击时。
  小龙崽已被反应过来了的司秋一把拽住翅膀,扭头就往山门里跑,边跑,边朝值守弟子喊:“救命啊——”
  “找死!”江云起胸膛剧烈起伏,眼珠子隐隐发红,显然气得不轻。
  他把灵力灌入紫金玉骨鞭,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一人一兽大力抽去。这全力一击,若是打中,炼气期的司秋可以埋了,小龙崽得埋半截。
  -
  “放肆!”
  这时,天上忽然传下一声呵斥。
  随之一道雷电落下,劈在紫金玉骨鞭上。
  江云起手一麻,鞭子落地。
  躲在一边的江潮生抬头往上看。
  只见一个剑眉星目的、器宇轩昂的男人白衣猎猎,踏着一柄紫剑凌空,正是凌霄宗的现任宗主,陆君霆。
  “师尊!”
  司秋不跑了,高兴地大喊。
  陆君霆收剑落下,脸色严肃,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头龙:“怎么回事?”
  被他威压压得动弹不得的江云起,抢先一步,气急败坏道:“你们凌霄宗简直欺人太甚!来者即是客,你们弟子却纵容自己养的小畜生攻击我!传出去,也不怕让天下人笑话!”
  陆君霆不悦地扫了他一眼。
  “雪团儿是小师叔养的……”司秋不是推卸责任,而是给小龙崽增加筹码。怎么看,普通弟子养的灵宠,与仙尊的相比,份量都不在一个等级。
  闻言,陆君霆才瞥了眼小龙崽,目光审视,又带着点不满与嫌弃。
  “嗷呜!”
  小龙崽察觉出了他的不喜,回瞪着他,但看着看着,发现这人长得有几分面熟,似乎在初次幻想里见过,也是个讨厌的家伙,于是朝他龇了龇牙。
  陆君霆瞬间更不满他了。
  “必须杀了那个小畜生!否则本少和你们凌霄宗没完!”江云起嚣张惯了,哪怕面对一宗之主,也敢没大没小地叫嚷命令。
  陆君霆“啧”了一声,懒得理他,一挥衣袖,卷着司秋、小龙崽与江氏兄弟,直接瞬移到坐忘峰的会客堂。
  钟离棠就在里面。
  端坐高堂,手执书卷,一旁的桌案上还摞着三四本书,与一壶茶。
  他看得认真,直到书卷上陡然落下一片阴影,才掩卷抬首,墨眸清凌。
  “师兄。”
  陆君霆自雪原归来,满身风霜寒意,仍觉不敌钟离棠眉眼间的清冷,喉结动了动,哑声道:“师弟又瘦了。”
  离开不过十数天,再见钟离棠,他恍然有一种沧海桑田的陌生感。
  曾经强大无匹的钟离仙尊,曾经力压同辈修士一头的师弟,何时这么单薄过?执书的一截手腕纤细窄瘦,骨节突出,一直到指尖都无血色,苍白得仿佛一根根覆了雪的冰凌,脆弱又易碎。
  目光既然落在了指尖,再移一寸,看到钟离棠手中书封便不意外。
  陆君霆目光一凝,直直盯着书封上的字——《多情剑修无情剑》。
  再看桌案上的其他书卷,不是恨海情天的《莺仙传》,就是称霸天下的《散修张三》,称得上正经的,大约只有《阵法》和《灵兽入门》了。
  “同门多年,我原以为自己对师弟了解颇多。”陆君霆的眉头拧成疙瘩,神情复杂极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没想到你还有这爱好……”
  钟离棠张了张嘴,又无力闭上。
  看话本,是为了对比研究一下《重渊》的剧情,然不好对外言明。
  索性认下新鲜出炉的爱好。
  -
  师兄弟相顾沉默不过一瞬。
  小龙崽就挤开陆君霆,跑到钟离棠脚边一屁股坐下,翅膀小短手皆指着堂下的江云起,嗷嗷呜呜地告状。
  钟离棠低头侧耳听了一会儿。
  嗯,听不懂。
  陆君霆皱眉,嫌弃地睨了眼小龙崽,然后往旁边瞬移两步,没落座,就负手而立:“司秋,你来说。”
  “是,师尊。”司秋上前一步,从头说起,“……江云起拿鞭子抽我,雪团儿好心帮我拦下,救了我一命。”
  这无疑是个美丽的误会。
  小龙崽直接这说法对他有利,眼珠转了转,没吭声,默认了。
  “谁要抽你了?!”江云起衣衫不整,发尾焦糊,还满脸抓痕,简直人生前所未有之狼狈,闻言立刻恼了。
  转身踢了踢江潮生:“我要抽的,分明是这丑东西!那可恶的小兽却上来就攻击我!是不是啊,丑东西,问你话呢,哑巴了?”
  江潮生瑟缩着,低头不语。
  “不中用的死结巴!”江云起气得又踢了他一脚。
  江潮生啪得倒在地上。
  “够了。”钟离棠蹙着眉喝止道。
  书里,御兽宗少主就是个动辄打骂仆役灵宠的主,小龙崽经管事落到他手里后的几年,可谓是吃尽了他给的苦头。
  能苟延残喘下去,除了他生命力顽强,不服输外,还多亏一人偷偷接济——名为养子,实则与仆役无几的江潮生。
  “就算您是仙尊,也不能是非不分,偏袒一头小畜生啊。”江云起不满地看向堂上,眼神却忽地一定,盯着钟离棠天仙似出尘的雪颜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