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156节
  祝无执轻声朝她道了声谢,态度温和礼貌:“姑娘是否和我相识?此处是何地?你在何处捡到我?”
  温幸妤端详着他的神色,淡声道:“慈州,你倒在巷口,被我家婢女和护卫捡了回来。”
  祝无执道:“那我们…我的身份?”
  面对他苍白脆弱的脸,温幸妤鬼使神差起了坏心思。
  “你是我远房表侄,姓吴单名秩。”
  “远房表侄?”
  祝无执有些发懵,神情古怪,好似在说他怎么可能有那么年轻的姑姑。
  温幸妤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对,我辈分比你大很多,你是我表侄。”
  祝无执:“……”
  和温幸妤对视了好一会,最终败下阵来,好似相信了这个说法。
  他皱了皱眉,为难道:“总觉得叫你…叫你表姑有些奇怪。”
  这两个字他说地万分艰难。
  “恢复记忆前,我能唤你的名字吗?”
  温幸妤起身:“我姓温,你想叫温姑娘也好,温娘子也罢,随便你。”
  说罢,也不等祝无执作何神色,绕过屏风出了屋子,往香坊走。
  雨后的街道湿润,花草树木被洗刷地干干净净,房檐水珠滴答。
  温幸妤看了眼万里无云的蓝天,幽幽叹气。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好歹把他认成了“表侄”,有这层亲戚身份在,可以避免很多问题。不仅能应付街坊邻居打听,还能避免祝无执失着忆对她产生什么感情。
  *
  祝无执以温幸妤远房表侄的身份,暂且住了下来。
  休养月余,肋骨和刀伤好了很多,额头的青肿也消了,只是回春堂的大夫说,颅内的淤血还未散开。
  温幸妤本以为过几日祝无执的亲卫就寻来了,哪知过了这么久,眼看都要到六月了,别说亲卫,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她向人打听了汴京那边的情况,得知朝堂稳定,并未有皇帝失踪的流言。
  温幸妤一面怀疑祝无执是装的,一面又想可能是他心腹被什么绊住了脚,腾不出手寻人,只能暂且稳住局面。亦或者有乱臣贼子压了消息,谋划夺位。
  她整日担惊受怕,生怕哪天有刺客找上门,把家里的人一起杀了。
  盛夏午后,日头毒辣。
  香坊中少客,温幸妤坐在柜台后的摇椅上,抻了抻腿,打着扇子昏昏欲睡。
  许是这段时日心力交瘁,祝无执牵着辛夷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女子睡在柜台后的摇椅上,一身淡青薄衫,发髻松散,手臂随意搭在头上方,姿态闲适懒散。
  天青色的纱袖下滑,露出一截雪腻肌肤。半边袖子被她扯着搭在脸上,遮住光亮。
  辛夷很乖,悄悄没有吵闹。
  祝无执一手牵着小姑娘,一手提着食盒走进香坊最里侧,掀开门帘去了后院。
  他把装了绿豆汤的食盒放在水桶中,吊入井水中沁着。
  而后俯身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柔声道:“你娘亲还在休息,辛夷乖乖在凉棚下玩,好不好?”
  他指了指院子里的独立的小屋子,“如果累了,就去屋里午睡,辛夷可以做到吗?”
  那屋子在树荫下,格外凉爽。
  小姑娘重重点头,“辛夷做得到!”
  祝无执眉目柔和,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到凉棚下,才转身离开。
  他回到前堂,搬了个矮凳坐到温幸妤身旁,拿起滑落在地的扇子,轻柔打扇,目光一眨不眨落在女子红润的睡颜上。
  温幸妤正梦到自己在炎热的沙漠里行走,浑身热得要着火,忽然就来了一阵清风。
  微蹙的眉头松开,呼吸均匀绵长。
  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
  祝无执正出神地望着熟睡的温幸妤,香坊内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女子的说笑声。
  他打扇的手一顿,微微皱眉,神色不虞。
  两个女子的说话声很大,温幸妤被吵醒,揉着迷蒙的睡眼坐直。
  待视线清晰,看到旁边静坐的祝无执,登时吓了一跳。
  她正要说什么,就传来顾客的呼唤声。
  “掌柜的在吗?”
  温幸妤随手从怀里拿出帕子,一把塞他掌心,示意他遮脸,然后赶忙起身去招待客人。
  祝无执拿着那方帕子,垂眸愣愣地看着,不知想了些什么,眸光变幻,而后缓缓拿起,凑近轻嗅。
  如兰似麝,清香馥郁。
  柜台外传来女子清悦的嗓音。
  “二位要看些什么香?”
  他恍然回神,猛地攥紧帕子放下手,心跳如擂鼓,耳尖薄红。
  温幸妤一无所知,正打起精神招待顾客。
  这两个年轻女子面生,锦衣珠翠,俨然非富即贵。
  观其穿着口音,是外地来的。
  “暑气逼人,可有清凉解烦的香?”
  其中一个执着团扇,额发微湿。
  温幸妤笑意清浅:“两位来得巧,今晨新配了玉壶冰香饼。”
  她转身自旁边条柜上取过两个白瓷小罐,打开后里头盛着枚小巧的香饼。
  夏天的慈州干热,香饼已经干透,一打开罐盖,清香凉意丝丝缕缕逸散出来。
  温幸妤把两个瓷罐一人递了一只,两个顾客细细嗅着,而后面露惊喜。
  “哎呀,没想到这小地方的香竟还不错。”
  另一个赞同点头:“不输杭州大香坊的了。”
  温幸妤打起精神,给两人又介绍了几种夏香。
  正欲取架上的瓷盒,其中一位女子突然看着她身后,好奇道:“这是你们铺子的伙计,还是你夫君?”
  “虽遮着面看不大清,但观其眉眼,俊俏的咧。”
  温幸妤愣了一下,把瓷盒取下来,转过身望去。
  祝无执正站在柜台后,打量她放在上面做了一半的香囊。
  青色直裰,长身玉立,肃肃如松下风。脸上覆着白色面纱,露出一双点漆风目。
  许是听到顾客的询问,他凤目微抬,目光在两人面容上停了一瞬,旋即落在温幸妤脸上,含着柔和的笑。
  温幸妤:“……”
  祝无执自打失忆后,和过去截然不同,待人温和有礼,进退有度。
  哪怕她再阴阳怪气,亦或者横眉冷对,都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他伤好些后,经常在家帮她料理花田,每日换花瓶中的花,甚至给辛夷辅导先生留下的课业,耐心温柔。
  辛夷最开始还有点怕生,后面每天叔叔长叔叔短,恨不得天天粘着他。就连宝杏阿福阿贵,都夸他温文尔雅,极好相处。
  温幸妤几乎要怀疑祝无执是不是被鬼上身了,还是有什么流落在外的双胞胎兄弟。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怎么能失个忆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一想到乖女儿天天把“叔叔真好”、“叔叔好厉害”挂在嘴边,温幸妤就有些幽怨。
  她磨了磨后槽牙,面不改色笑道:“他是我表侄。”
  两个女子一愣,“表侄?!”
  “我看你们差不多大罢?”
  温幸妤一本正经点头:“我辈分比较大。”
  她看向祝无执,微微一笑:“你说是罢,好、表、侄。”
  祝无执脸色微僵,收回视线轻嗯了一声。
  两位顾客想看祝无执的脸,被温幸妤以得了风疹为由婉拒了。
  两人买了差不多五十多两的熏香,要的皆是上等货,走的时候,表示对没看到祝无执的样貌颇为遗憾。
  温幸妤面带微笑,表示总有机会看到。
  她看两女子身份不一般,觉得这是把名气打出慈州的好机会,遂给两人送了些新研制的香,还有几个特质的雕花木匣,最后派伙计把两人妥帖送回客栈。
  送走了客人,温幸妤立马松懈下来,抬手扇了扇风。
  她没有休息,俯身整理香柜里早晨新收的几匣药材。
  一缕青丝垂落,蜿蜒粘在雪白细颈上,再往下看,锁骨上一滴汗珠,恰好落入衣领深处。
  祝无执缓缓侧过视线,喉结轻滚,忽然觉得有些渴。
  片刻后,他视线定格在她热红的脸颊,温声开口:“宝杏熬了绿豆汤,我放在后院井中沁着,现在喝正爽口。”
  顿了顿,缓缓吐出两个字。
  “表、姑。”
  嗓音低沉悦耳,字咬得略重。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