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147节
  嗓音沙哑不已。
  太医道:“快的话今天晚上,慢的话……可能三四天也说不定。”
  祝无执没有看他们,目光紧紧落在她脸上。
  “退下罢。”
  太医看着他掌心被碎瓷片扎得鲜血淋漓,脸和衣襟上都沾着星点血迹,小心开口:“陛下,您的手……”
  祝无执这才垂眼看向自己的手,痛觉姗姗来迟。
  他颔首,太医便跪在他脚边,帮他把扎在肉里的碎片夹出来,清理干净后上药包扎。
  所有人都退出去后,祝无执怔怔地坐在床边,好似在看床上那人的脸,又好似在看别的什么。
  宛若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傍晚宫人端来了药,祝无执才恍然回神,把温幸妤半抱在怀里,用瓷勺一点点把汤药灌进去。
  或许是一心求死,她牙关闭得很紧,药洒出去不少。
  祝无执擦净她唇边的药汁,又命宫人煎了一碗,晾好后继续给她喂,直到达到太医说的药量。
  夜里下起了雪,温幸妤未醒。
  第二日,她依旧未醒。
  祝无执一直守着,下巴生了淡青的胡茬,衣袍皱皱巴巴,不修边幅,狼狈至极。
  他水米未尽,也没有去上朝。
  直到第三日夜,温幸妤睫毛动了动,有了要清醒的迹象。
  意识到她即将要醒过来,祝无执却不敢留下了。
  他害怕她醒来看到他,会再次崩溃寻死。他害怕看到她惊惧绝望的眼神,甚至连想象都不敢。
  祝无执扶着床架,撑起僵硬的身体,缓慢离开了仁明殿。
  外面寒风凛冽,雪片如织,皇城和远处的山峰,在弥漫的雪雾里只剩模糊萧瑟的轮廓。
  万物都迷蒙着,他眺目望着漆黑的天,冰凉的雪片落在脸上,带走温度融化成水,寒彻骨髓。
  他缓缓收回视线,回到拱垂殿。
  祝无执沐浴更衣后,坐在御案边,面对堆积如山的奏章,一点要看的心思都没有。
  他静坐了一会,只要一想到温幸妤悬梁自尽的场景,呼吸就会滞涩。
  是他太迟钝,竟没发现她心存死志。
  他曾以为她懦弱愚钝,后来又认为她赤忱坚韧,而如今……才明白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刚烈至极。
  她是被他一步步逼上绝路的。
  温幸妤就像是他生命里一只生机勃勃的鸟儿,他自私的把属于天际的鸟儿关进笼子里,据为己有。他囚着她,强迫她陪伴他,渴望和她长长久久。
  这只鸟儿无数次冲破了牢笼,弄得遍体鳞伤,可都被他无情捉了回去。
  他自以为是的为她打造了金丝笼,折断了她的羽翼,本以为这样就会令她屈服,让她放弃飞离。
  她渐渐失去了鲜活,羽毛变得灰暗,却依旧撞得头破血流,哪怕是死,也要离开囚笼,离开他身侧。
  祝无执想到过去,他无数次说过宁愿她死,都得留在他身边的话。
  可事情真到了这一步,他却觉得慌乱恐惧。
  他不想她死,他要她好好活着。
  祝无执怔忡坐了很久,随侍的宫人都垂头静立在角落,战战兢兢。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窗外风雪之声。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起身,三两步走到旁侧的博古架边,从上面拿下个匣子。
  木匣咔哒一声打开,里面放着很多杂物,和富丽堂皇的宫廷格格不入。
  被悉心沾好的泥人,字迹娟秀的信,放干的香丸……
  还有一卷画。
  他把画取出来,拨开案上的奏章,小心翼翼展开。
  那是初回汴京不久,他为温幸妤画的海棠夏困图。
  当时他还没来得及画眼睛,就被赵迥宣入宫,此后再想画,却迟迟提不了笔。
  他轻轻抚摸过画纸上美人的轮廓,终于明白该画一双怎样的眼睛。
  祝无执命宫人研磨,他提笔,笔锋移动间,不过片刻,美人的面庞上就出现了双栩栩如生的杏眼。
  眸光似水,柔韧却不柔弱。
  停笔,他站在案前,静静看着这副时隔多年终于完整的画。
  半晌,他眼中弥漫出浓浓的悲色,似乎做好了什么决定。
  “拿火盆来。”
  宫人闻言一惊,旋即领命去了,不多时便端来了火盆,放到案前后点燃。
  祝无执那起画,一步步走到火盆边。
  灼热的火光映着他的面容,却映不暖他苍白的脸色。
  他攥着画的手指发僵,最后细细抚摸画上之人的眼睛,下一瞬,猛地松了手,将画直直掷了下去。
  “腾”地一下,火舌窜高,开始吞没画上的景物和人。
  每烧一寸,祝无执的脸便白一分,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发抖。
  窗外雪还在下,风声呼啸。
  烧至上端时,他忽然俯身伸手向火盆。
  王怀吉骇了一跳:“陛下!”
  祝无执把画从火中捡了出来,灰烬随之飞扬起。
  画烧得所剩无几,景物残缺不全,恰好余下了他刚添上的双目。
  他手指被烧出燎泡,却浑然不觉,攥着它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
  良久,他喃喃道:“王怀吉,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王怀吉愣了一下,旋即明白皇帝在说什么。他对两人的恩怨情仇其实了解的不算清楚,斟酌着迟迟没有回应。
  祝无执似乎并不想要回答。
  他缓缓转头,望着窗外的风雪,“是我对不住她。”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有点卡[爆哭]
  93
  第93章
  ◎你走罢◎
  黑暗无边无际。
  温幸妤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像沧海中的小舟,不知漂了多久,要漂向何方,直到前方出现了明亮的光晕。
  她一点点撑开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如同蒙着一层雾。有橘色的光影在晃动跳跃,映着织锦帐顶。
  目光艰难地转动,终于聚焦。
  “娘娘,您可算醒来了!”
  守在一旁的宫女声音带着欣喜。
  温幸妤没有应声。
  她喉咙火辣辣地疼,像是吞了块烧红的碳。这般清晰的疼痛感,提醒她仍活着。
  她竟然没死。
  宫人们纷纷忙活起来,有人绞热帕,有人捧热汤,脚步轻悄却纷杂
  温幸妤缓缓侧头,烛火下人和影子交错重叠,移动飘忽,像是幢幢鬼影。
  宫女把她扶起来,在她身后垫上厚实的引枕,端来了粥。
  她吃了几口便推开了,静默坐着,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画着花鸟图的宫灯。
  过了一会,宫女端来了药碗。
  “娘娘,该进药了。”
  温幸妤依旧沉默,目光落在药碗上。黑沉沉的药汁映着晃动的烛光,还有一张模糊的,属于她的脸。那脸影在药汤里浮沉,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她张了张嘴,喉咙剧痛,只溢出微弱的气音,遂放弃开口,只微微点头。
  小宫女会意,用玉匙舀起药汁,吹了吹,才小心地送到她唇边。
  苦涩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开,一路灼烧着滑下喉咙,激起一阵撕裂般的刺痛。
  温幸妤仿佛感觉不到,面无表情,一碗药全部喝完。
  宫人端来一杯温水,她啜饮着,压下唇齿间苦涩的味道。
  过了一会,殿里的鱼贯而出,只留下两个值夜的宫女。
  她坐了一会,重新躺下了。
  窗外风雪交加,她睁着眼到天明,看着洒在地面上的浅淡天光,温幸妤缓缓阖眼。
  既然没死,那便活着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