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120节
  正出神,门外传来通禀。
  祝无执坐回案前,让人进来。
  内侍省都知王怀吉,弓着腰,轻步至案旁,垂手肃立。
  “陛下,宫女在整理娘娘衣物清洗时,发现夹层里有东西,拆开一看…是信笺。”
  “除此之外,负责搜寻的侍卫,在娘娘落水河岸附近的雪地,发现了一部分未燃尽的残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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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
  第76章
  ◎信笺◎
  王怀吉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两封信,搁在案角处,又悄无声息地退开半步,垂下了头。
  烛火跳跃,在祝无执眉骨处打下小片浓重的阴影,衬得那张脸愈发俊美阴鸷。
  他的目光落在两封信笺上,无波无澜。
  祝无执没有问询,先拿起边缘焦黑的残信看了,又拾起边缘软烂,字迹已然有些洇开的信看。
  看完两封信,他脸色骤然阴沉。
  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眼神刮过那些模糊的字迹。
  温幸妤的字,是他一笔一划亲手所教,他了解她所有运笔的习惯,还有那并不明显的小癖好。
  那封自雪地发现的残信,字迹和她的一模一样,所有的小习惯都一样。
  信被燃了不少,仅剩的只言片语,可以勉强拼凑猜测出信上的内容——
  温幸妤说,她会让李游趁他不在,助她跳水,伪装成自尽遁离,期望沈为开能按照约定于河中接应,带她前往扬州暂时躲藏。
  除此之外……她衣裙夹层中,被水沾湿的信上的内容模糊,却也能看出大致内容。
  [……待叛军败……需阿莺姐引祝长……安排的人手伏击……命丧黄泉,再无纠缠你的……]
  按这封残信的意思,温幸妤背叛了他,和沈为开合谋,意图伏杀他。
  握着信纸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又蓦地松开。
  他冷笑一声,抬手把信抛入炭盆。
  火焰猛地一窜,舔舐上脆弱的纸张,明亮的火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
  屋内死寂更甚,王怀吉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膛里,连大气也不敢喘。
  祝无执的目光穿透眼前翻飞的灰烬,落向屋外那方被无边风雪笼罩的庭院。
  “王怀吉。”
  “奴才在。”
  王怀吉浑身一凛,膝盖一软,几乎跪倒。
  祝无执的声音冰冷平直,“三日之内,彻查所有近身侍奉温幸妤的宫婢,以及负责搜查她踪迹之人。朕要知道,何人胆敢伪造信笺污蔑宫妃。”
  “奴才遵旨!”
  王怀吉汗流浃背,重重叩首,领命后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倒退着挪出屋门,不敢有丝毫耽搁。
  门扉合拢,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雪声,书房重新陷入空旷和死寂。
  烛火跳跃,将祝无执的身影投在地砖上,形单影只。
  祝无执静默坐了半晌,目光落在明灭的炭盆上,复又缓缓收回。
  字迹相同,习惯相同,信当真是假的吗?
  祝无执想到她三番两次处心积虑的逃跑,不免升起几分怀疑。
  思及此处,他眼神陡然阴狠。
  若她当真背叛了他……
  一条白绫,便是给她最后的温情。
  *
  扬州的冬天和汴京不同,湿寒刺骨。
  温幸妤被关在一方庭院里,身边只有两个寡言少语的婢女。
  她尝试套话,但那两个婢女除了回答日常所需,多余的一个字都不说。
  有时候听到两人悄声说笑对话,也是完全听不懂的方言。
  以至于到了腊月,她都不知道自己被关的宅子处于扬州哪个地方。
  或许连扬州都不一定是。
  对于战况,更是一无所知。
  沈为开日日来陪她吃饭,不管她发脾气也好,祈求也罢,只是端着一张明秀的脸,笑容温和,不为所动。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温幸妤心底愈发不安,总觉得有把刀横在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砍下她的头。
  她怕祝无执败,到时候没了价值,被高家斩草除根杀死。她又怕祝无执胜,高家被逼到绝境,拿她威胁他。似乎怎么样,她都是死路一条。
  温幸妤跪坐在案前,手中握着茶杯,清丽的眉眼怅惘。
  屋内炭盆温暖,窗户被支开个缝隙,露出庭院里浓如血的红梅。
  两个婢女趴在廊下栏杆上,小声嬉笑说话。
  她们说的不是扬州话,更像是闽南一带的口音,温幸妤半个字都听不懂。
  她一面想心事,一面听着,安慰自己有人说话也好,总比静悄悄一片死寂的强。
  两个婢女说着说着,忽然就消了声,站直身子,恭敬垂首。
  脚步声不疾不徐,温幸妤透过半开的窗,看到沈为开峨冠博带,一身白衣,明秀风流。
  他停在两个婢女面前。
  变故突生,青年面无表情拔出剑,一剑挥去。
  两个婢女颈间出现一道血痕,随之鲜血喷洒,发出“嗬嗬”几声惨呼,重重倒在地上。
  杀鸡宰羊一般,顷刻结果了两个婢女的性命。
  温幸妤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吓住,呆呆看着窗子。
  沈为开回过头,透过窗子看了过来。
  长剑归鞘,润白的脸笼在惨淡的雪光中,飞溅在眉骨额角的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滴淌。
  雪白的衣衫鲜血点点,如红梅覆雪。
  他歪了歪头,看着女人惊恐的神情,弯唇浅笑。
  温幸妤吓得够呛,避开沈为开的视线,僵硬跪坐在案前,一动不敢动。
  天知道她要是做了什么动作惹沈为开不快,他会不会也一剑杀了她。
  脚步声靠近,门被推开,温幸妤心口一紧。
  哪怕低着头,也感觉得到沈为开那犹如实质,黏腻冰冷的视线。
  周遭血腥味萦绕,温幸妤犹豫了一下,抬眼看去。
  沈为开正拿着帕子,慢条斯理擦拭眼睫和脸颊上的血迹,眼睛却静静地瞧她。
  苍白的面,惊惧不安的杏眼,手指垂在膝上紧紧攥着。纤柔的身上穿着他亲手准备的素白缎裙,宛若春日盛开的白梨。
  所有的杀意,暴虐的怒火,此时尽数平息。
  他把帕子放到案角,柔声道:“姐姐莫怕,不过是两个婢女。”
  轻描淡写,似乎杀的不是人。
  温幸妤唇瓣发白,攥紧了膝头的衣料,“好端端的,为何杀了她们?”
  沈为开唇角含笑,眸光却很冰冷:“她们说我阴柔美丽。”
  “我不喜欢。”
  温幸妤愣了一瞬,顿觉齿冷。
  即便他因某种旧事产生心病,有万般理由,也不该只因不喜这样的夸赞,就要两个无辜之人的性命。
  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未免太过残暴。
  对于温幸妤的恐惧的厌恶,沈为开恍若未觉,柔声说着翌日腊八节的打算,而后不厌其烦讲述一些幼时二人的记忆。
  *
  由于沈为开给高逊提供了几份有关汴京将领战略行为方式的密报,平叛战事一开始并不太顺利。
  后来祝无执改变策略,亲自操盘督战,才算是扭转战局。
  自秀州一战大败叛军,不久后祝无执带人转围苏州,占领苏州的叛军粮尽撤兵,退守常州。
  与此同时,刘世、杨可增克歙州,切断叛军西翼。
  腊月中下旬,刘光克婺州,收复衢州,俘叛军将领郑旭。
  而后祝无执带人分别攻下常州、润州、泗州、泰州、通州等州县。他坐镇真州,指挥东西路军合围叛军最后的据点,扬州。
  连攻七日,扬州叛军守卫日渐力屈势穷,只待时机成熟,即可把最后一州收复。
  至于那两封信,尤其是那封自雪地里意外发现,燃了一半,和温幸妤字迹一模一样的残信,王怀吉并未查出是何人伪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