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鸷暴君他人很好呀! 第86节
  孟凤春看着那大氅, 素白柔润的手, 抱着厚实而油亮的黑缎大氅。
  在这种细雪飘飞的日子,又是帝王御驾之侧, 能披上这样的御寒之物自然是寻常人不敢想的奢侈。
  他连忙推拒:“顾女医,不敢当, 受之有愧。”
  阿柠却直接将大氅塞给他:“给。”
  孟凤春有些僵硬地接了,手掌恰好落在她刚才触碰的位置,在冬雪的沁凉中,些许的温热格外熨帖。
  他脸上微红,再次看向阿柠, 神情间也多了几分不自在。
  他抿了抿唇,没话找话说:“顾女医怎么在这里,是,是陪着公主殿下来的吗?”
  阿柠:“差不多。”
  此时也不太好多做解释,她只能含糊地道:“因陛下要调养身子,要以药膳调养……适才妾身过去,才和太医院诸位大人提起。”
  她说得含糊,好在孟凤春也没深究,只略略点了点头:“此事关系到陛下龙体泰康,伴君如伴虎,你凡事小心一些,免得出了什么差错。”
  听到“伴君如伴虎”这句,阿柠心里多少不太愿意,她不觉得李秉璋是虎,更不想别人这么以为他。
  可她也明白,空口无凭,别人误解他抹黑他,自己解释了也没用,需要一些时间让别人看清帝王的仁厚慈爱。
  她便只是抿唇一笑,算是领了孟凤春的好意,又问起来:“孟大人这次能来赤扈山,想必诸事已经妥当了吧?”
  她这么问显然是提起孟家被牵连一事,孟凤春笑叹:“得天之佑,皇恩浩荡,侥幸逃过一劫。”
  他大致讲起来,本来遭受本家连累,他们家也难逃罪责,谁知天恩殊渥,竟念及孟家世代为医,供职于太医院,便格外开恩,派遣龙御卫彻查,还了孟家清白,这才免于牵缠。
  提起这些,他眼神略有些暗淡,甚至有些沧桑之意:“如今我奉圣上宣召,候命于此,恭候差遣,想来若是不出什么差错,必可重回太医院。”
  阿柠听着这话,心里自然觉得极好,想着李秉璋言而有信,确实对孟家网开一面了。
  而孟凤春口中的“伴君如伴虎”也成了“皇恩浩荡”,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竟心神舒畅,想着你看你终于知道他的好了吧。
  这事要说起来也是李秉璋委屈,怎么他严厉了,别人就说他伴君如伴虎,但凡有个好处又说皇恩浩荡,世人都是墙上草!
  她便笑:“听孟大人这么说,我也放心了,皇上圣明仁厚,自能明察秋毫,绝对不至于让忠良蒙尘,自然会还孟大人清白,如今孟大人效命于御前,定能得皇上赏识,早些回去太医院,重新修撰医书。”
  孟凤春颔首:“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有劳顾女医关心了。”
  说话间,突而一阵风,裹挟着雪花,于是扑簌簌一阵冷意袭来。
  孟凤春忙道:“天气寒凉,顾女医仔细受了冻。”
  阿柠:“嗯,孟大夫,你披上这大氅吧,我这就回去。”
  孟凤春却不忍心,他待要将大氅还给阿柠,阿柠自然坚辞,当即便说自己先回去,孟凤春说好。
  谁知阿柠刚回身走了两步,就听身后孟凤春突然道:“顾女医!”
  阿柠顿住脚步,回首:“嗯?孟大夫?”
  孟凤春骤然大步往前,低头凝视着阿柠。
  细雪飘飞,眼前的一切变得朦胧起来,可是他却清楚地看到她,黄瓦红墙下,她乌黑睫羽染上剔透的雪片,一双杏眸清透如水,又纯又亮。
  这样的她明净柔洁,犹如上等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美得让人窒息。
  可孟凤春喉头突然有些发涩,不知为何,这样的她温软娇美,可却又仿佛凭空多了几分距离感,如同天际飘飞的雪,他抓不住。
  他也知道自己刚才陡然生出的念头太过突兀,也知道此时并不是什么很好的时机,可他就是想和她说说,甚至有种下意识,错过这一刻,再无机会了。
  于是他几乎不假思索,冲口而出:“顾女医,有件事想问问你,若是唐突了,还请顾女医见谅。”
  阿柠听这话,心里便一突,想着他是猜到了自己和李秉璋,疑心自己的身份,所以问起来了?
  其实当自己和李秉璋放纵时,他和其他御医就在外守候轮值,这让她有些说不上的羞惭,或者说不忍。
  如今孟凤春这么说,她有些脸红,只好道:“孟大夫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孟凤春说出这话后,其实脑子也是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炸开了。
  可他觉得,犹豫不决,顾虑再三,反而空空耽误了。
  纵然实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可他也应该问,应该说出来!
  于是他看着不远处的亭榭,终于一咬牙道:“顾女医,你我相识一段日子,有些话本来早就想和你说,想问问你的意思,之前因家里生了这等变故,我不忍心连累别人,自然不好再提,如今承蒙帝恩,终于得以脱罪。”
  阿柠怔了下,她睁大眼睛,脸红耳赤地望着孟凤春,这一刻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也有些尴尬。
  他竟不是猜到自己身份,是这个意思?
  她愣愣地看着,待要出口阻止,谁知这时孟凤春已经开口:“顾女医,我年已二十有八,至今未曾婚配——”
  阿柠忙道:“孟大夫!”
  然而孟凤春话已出口,却是收不回,他紧攥着手中大氅,继续道:“顾女医,我今日既已经张口,便要说明白,我——”
  他咬牙,待要继续说下去,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切入耳中:“原来你在这里。”
  这声音平淡清冷,却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威仪,让人心中一凛。
  孟凤春忙循声望去,便看到元熙帝李秉璋。
  他肌肤雪白,眉眼如画,着华贵紫袍,淡然伫立在雕栏画栋之间,孤高矜贵,凛然不可亲近。
  孟凤春倏然一惊,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他虽在太医院供职多年,也曾数次面见圣上,但是往日都是事先诸般准备,且和其他御医一起,郑重其事地面见。
  在这样毫无准备之下,猝不及防地看到皇帝,却皇帝身边甚至仿佛连宫人内监都不见一个,这让他根本反应不过来,呆立在那里。
  李秉璋略挑眉。
  孟凤春骤然醒悟,意识到这就是皇帝,而自己见皇帝却不下跪。
  他不及细想,急忙快步上前,行跪拜大礼。
  李秉璋却看都没看孟凤春一眼,甚至没说一句平身,便径自穿过亭苑廊道,走到阿柠身边,扣住阿柠的手腕。
  跪在那里的孟凤春瞬间瞳孔紧缩。
  庭院中的风并不大,雪也只是细细的,要说多冷不至于,可此时孟凤春却是寒意自脚底直窜脑门,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皇帝此番举动,再明显不过了,他僵硬地咬着牙,以手支地,脑子里却嗡嗡嗡地乱想。
  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皇帝听到了多少?
  阿柠突然间李秉璋出现也是意外,如今孟凤春还跪着呢,她当然不忍心,连忙给李秉璋示意。
  然而李秉璋却仿佛完全没意识到,只含着温柔的笑,体贴地拂起阿柠鬓边一缕散落的发,柔声道:“外面天冷,你穿得倒是单薄,仔细冻坏了。”
  阿柠听这话,看着眼前的李秉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眼前男人眼神缠绵温柔,但她会在一刹那间恍惚,会觉得他此时有着凌厉的獠牙,会随时置人于死地。
  她忙攥住他的手,摇头:“我不冷,我只是看到孟大夫,出来说句话。”
  李秉璋:“哦,孟大夫?”
  这时候,李秉璋的视线才落在孟凤春身上。
  跪着的孟凤春,此时怀中还抱着那件黑缎大氅,是阿柠给的。
  在触及孟凤春时,原本柔情四溢的眼神陡然变得阴鸷冰冷。
  他淡漠地俯视着孟凤春,挑眉,凉凉地道:“孟大人?”
  孟凤春此时已经彻底傻了!
  他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不过此时,他完全没办法反应过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年少便供职于太医院如今已有七八个年头,也曾数次得窥圣颜,甚至曾经亲自为帝王诊脉,但他没见过这样的皇帝!
  皇帝只是三个字,甚至也口称“大人”,可是孟凤春却感觉到居高临下的倾轧感,轻描淡写的不屑。
  尊贵身份的差异如此巨大,以至于对方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于他来说都是来自权力最巅峰的沉重威压!
  孟凤春心跳加速,浑身几乎失去知觉,但他知道,自己不必仔细应对。
  已经身临悬崖,一个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他深吸口气,尽量用平静恭顺的声音道:“是,卑职孟凤春,参见陛下。”
  李秉璋:“孟凤春?”
  他有些玩味地说出这三个字:“朕怎么觉得耳熟?”
  阿柠看着这情景,自然不忍心,她敬重孟凤春,绝对不至于让他太过难堪。
  她连忙道:“皇上,孟大夫出自杏林世家孟氏,孟大夫年少便立下宏愿,学神农尝百草修撰医书,妾身之前和你提过,你忘记了吗?”
  她这话说得有条不紊,轻轻软软的,但不容忽视。
  李秉璋抬眼看向她。
  阿柠倔强地和他对视。
  反正其它的随便他,但他不许欺负孟大夫!
  他再是不满,也得忍住,不能公报私仇!
  在这样的对视中,做出让步的自然是李秉璋。
  他挑了挑眉,心不甘情不愿,甚至拉着长调道:“原来是杏林孟家的,平身。”
  孟凤春:“谢陛下隆恩。”
  说着,他缓慢而小心地起身。
  阿柠看到,他攥着大氅的手分明在轻微地颤。
  阿柠便有些不忍心,她甚至觉得自己为孟凤春招惹了是非。
  如果是昔日的阿凝,是不会懂这些的,自小生在侯门公府,哪里知道他人的苦楚,不过如今当过小宫娥小医女,她知道上面人一个眼神足以引起底下人莫大的波澜。
  况且孟凤春家族才经历了那样的事。
  这时,她便听到李秉璋仿若不经意地道:“孟大人今日值守?为何在此耽留?”
  他这一问,孟凤春脸色煞白,忙要解释。
  阿柠便道:“是我喊住他。”
  她这一说,李秉璋的视线瞬间扫过来。
  阿柠迎着他的端详,坦然地道:“孟大人今日在医房值守,恰逢大雪,并不曾带雪具,所以我便送了一件大氅给他。”